正文 在曆史的悲情與張揚之間(1 / 1)

2010年的春天,心情最悲涼的大概要算波蘭人了。4月18日是波蘭總統卡欽斯基舉行國葬的日子,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火山灰竟擋住了50個國家或國際組織政要前往波蘭的腳步,實在是始料未及的意外。

此前令波蘭人始料未及的意外是4月10日出席卡廷事件70周年紀念活動的卡欽斯基總統專機在俄羅斯斯摩棱斯克墜毀。用波蘭總理的話說,這是“當今世界上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悲劇”。而更加難以讓人接受的悲情是,就在同一個地點卡廷森林,70年前,波蘭兩萬多名精英被屠殺;70年後,為了紀念這場悲劇,新的悲劇又疊加在上麵,曆史似乎用一種極端悲情的方式完成了一個重複。《詩經》有雲:“人曰雲亡,邦國殄萃。”對波蘭民族來說,卡廷森林似乎成了一個逃不掉、走不出的曆史宿命與魔咒。

說是“卡廷魔咒”,實際上是夾在俄德兩個強大民族之間的波蘭說不盡的悲情的隱喻。曆史上的波蘭是東歐強國,其裝甲騎兵17世紀初甚至有過占領莫斯科的輝煌。然而隨著俄羅斯和普魯士的強大,如同夾在“三明治”中火腿一般的波蘭的噩夢也由此發端:1772年、1793年和1795年三次慘遭沙俄、普魯士和奧匈帝國瓜分,亡國長達123年之久;好不容易三大帝國在一戰中或戰敗或瓦解或衰弱,1918年波蘭才複國;但僅僅20多年,二戰爆發,波蘭在納粹德國和蘇聯的夾擊下再度亡國。卡廷事件就發生在這一時期。二戰後,波蘭又成為老對手蘇聯控製的“衛星國”,直到蘇聯解體。

獨特的曆史屈辱,讓波蘭懷有濃鬱的悲情意識,強烈的獨立感和爭當大國的想法也因此產生。卡欽斯基總統就是這種悲情意識的代表,他在波蘭是著名的保守派,以言辭激烈而聞名,人們對他的評價兩極化。盡管“死者為大”,人們對他的種種爭議已隨著這次空難逝去,但將他安葬在曆代國王和偉人安息的瓦維爾宮的舉動最終還是撕碎了這種脆弱的一致。包括電影《卡廷慘案》的導演瓦依達在內的許多波蘭人都反對將卡欽斯基與1918年複國後首任總統畢蘇斯基等曆史偉人們並列。不過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一些人不滿卡欽斯基的內外政策,反對將他與畢蘇斯基相提並論,而實際上卡欽斯基時代和畢蘇斯基時代波蘭的國際處境和兩人的外交政策都頗有相似之處。

作為複國後首任總統,畢蘇斯基畢生追求的是恢複1772年波蘭被瓜分前的國土。他利用德國戰敗簽署《凡爾賽條約》和俄國發生十月革命遭到西方圍剿的相對有利環境,成為法國的盟國,甘當英法消滅蘇俄、限製德國戰略的主力軍,而這一切背後的動機則是讓波蘭成為東歐大國。在這種戰略指導下,1920年波蘭與蘇聯發生戰爭,並占領白俄羅斯和烏克蘭西部,隨後又發動對捷克、立陶宛等更弱國家的戰爭,奪取大片領土。然而到20世紀30年代,蘇德都從暫時的衰弱中恢複過來,波蘭再次處在大國夾縫之中。而此時英法卻對德推行綏靖政策,波蘭成為犧牲品,最終在二戰中被德蘇瓜分。

“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韓非子》中的這句話道出了小國的求存之道。弱國並不是無外交,而是需要更加靈活巧妙的外交。曆史不是沒有給過波蘭機會,但悲情卻讓波蘭始終在悲情與張揚的怪圈中無法自拔。蘇聯解體後,波蘭再次迎來地緣政治上的曆史機遇,然而,它又選擇了與遠方大國結盟對抗身邊大國的老路。卡欽斯基總統積極發展和美國的緊密盟友關係,向西作為“新歐洲”代表處處與德法等“老歐洲”唱反調,向東則引進美國反導係統對抗俄羅斯。這種咄咄逼人的做法甚至在波蘭國內也不乏爭議。而小國想“玩轉”大國並不容易。去年9月,美俄達成交易,奧巴馬宣布放棄東歐反導係統,波蘭《事實報》驚呼,波蘭又被人“在背後插了一刀”!

正因為波俄間糾纏的曆史恩怨,此次卡廷事件後世界一度十分緊張,不過事實證明俄羅斯的善意處理方式反而讓波俄曆史心結有了解開的機會。世界媒體著力突出了4月7日卡廷慘案紀念儀式上的一張照片:普京右膝下跪,漸漸低下身去,將燃有白色蠟燭的玻璃缸放在紀念碑台階下。這一單腿“下跪”的動作,被認為“代表俄羅斯人對卡廷慘案做了比較真心的反省”。而或許僅僅是巧合,當卡欽斯基下葬時,美國總統因為火山噴發而缺席,反倒是俄羅斯總統趕到了。有的波蘭網民情緒激動地聲稱“這是檢驗朋友的時候”,波蘭《選舉報》也說:“與我們一起哭泣的是俄羅斯。”

以一件事論長短當然有失偏頗,不過一直遊走在東西方大國之間的波蘭或許要想想“鄰居無法改變”的道理了。當卡廷意外地再次對波蘭造成新的傷痛後,這個偉大的民族能抓住契機走出曆史宿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