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國“無盡的榮光”
“榮光、榮光、無盡的榮光！”興奮的維多利亞女王，反複用一個詞來表達自己的情緒。的確，這一天不僅是這位年輕的女王即位14年來最輝煌的一日，也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大英帝國19世紀輝煌裏程中一個最具代表性的日子。那一天是1851年的5月1日。這天上午，女王乘坐由九駕王家馬車組成的列隊離開白金漢宮，前往海德公園那座橫空出世不久的水晶宮，懷著從未有過的驕傲和自信，為曆史上第一屆世博會剪彩。水晶宮內，20多個國家的商界、政界代表齊聚一堂，琳琅滿目的展品中有一半屬於英國，最引人矚目的是蒸汽機——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標誌，而這次博覽會與英國不可一世的國際地位一樣，都是工業革命的產物。
“15世紀，哥倫布指揮‘聖托瑪利亞’號三桅帆船，衝破狂風巨浪抵達新大陸，人類的視野驟然變得開闊；16世紀，文藝複興浪潮席卷歐洲，藝術大師的傑作讓世人欣賞到自身的美，平等與尊嚴戰勝了迷信、奴役和卑微；17世紀，科學光芒普照大地，不甘受愚昧束縛的天才們憑借理性揭示了一個又一個奧秘……到19世紀，人類四百年來辛勤耕耘的文明之種長成參天大樹，琳琅滿目的工業果實使人備感自豪。”
在2009年的某期《世界知識》上，一篇以《世博會——大工業時代的水晶宮》為題的文章是這樣開始的。
的確，1851年的英國“萬國工業博覽會”，是人類近代曆史上一個標誌性的節點。從16世紀以來，西方國家通過地理大發現、文藝複興、宗教改革、啟蒙運動和政治革命等一係列石破天驚的事件，曆經200餘年完成向近代社會的轉型。這一曆史進程的執牛耳者正是英國，而維多利亞女王幸運地接受了英國200多年來積累下的榮耀。
世博會是近代化的產物。最早引領英國走向榮耀的，是300年前的另一位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執政於16世紀後半期的伊麗莎白，為保護本國工商業、拓展海外殖民地，曾不惜向當時的強國西班牙開戰，迫使其交出海上霸權。她將肥皂、毛料、製鹽、紙、鐵、硫磺等十二個項目納入專利保護製度，吸引歐洲大陸的能工巧匠，希望這些技術移民能夠促進英格蘭技術和工業的發展。有人曾這樣形容伊麗莎白女王對英國的統治：“這隻凶狠的老母雞一動不動地坐著，孵育著英吉利民族。這民族初生的力量，在她的羽翼下，快速地變成熟，變統一了。”伊麗莎白女王的重商主義政策效果明顯，強大了的英國資產階級在17世紀理直氣壯地砍下了國王的腦袋，並通過1688年的“光榮革命”建立了君主立憲政體，世界上的第一個近代國家就此起步。
“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在首屆倫敦世博會舉行前三年即1848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執筆寫下了對這個時代的評價，其中就有這樣一段話。過去那種束縛生產的桎梏被炸毀，取而代之的是自由競爭以及與自由競爭相適應的社會製度和政治製度。“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所有這一切在社會勞動裏蘊藏的生產力，使現代資產階級社會“仿佛用法術創造了如此龐大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而沒有這一切，舉行世界性的工業博覽會，是根本無法想像的。
世博會是工業化的產物。使英國人最終能笑傲群雄的，是18世紀中葉開始的工業革命。1761年的一天，英國“獎勵工藝協會”發出文告，號召人們創造能加快紡紗速度的機器。三年後，織布工兼木匠哈格裏夫斯從被他踢倒的傳統紡紗機中獲得靈感，發明了珍妮紡紗機，想不到工業革命竟由此開始。英國的專利製度保護了發明人的權益，這是英國技術不斷革新的重要推動因素。1789年，瓦特獲得了萬能蒸汽機的專利權，在取得巨額財富的同時將人類曆史送進了“蒸汽時代”——機器大生產代替了手工工場，作為“世界工廠”的英國由此誕生。
世博會又是全球化的產物。“資產階級，由於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西方近代化的過程，伴隨著列強間你死我活的競爭，而這種競爭經常表現為赤裸裸的戰爭。仍以英國為例，17～18世紀，英國通過一係列戰爭打敗了最大競爭者荷蘭和法國，贏得大片殖民地，在19世紀初又利用同拿破侖帝國作戰鞏固了自己的國際政治地位。一度橫掃歐洲的拿破侖懊惱地發現，無論他采取怎樣的封鎖政策，也無法阻止法國士兵穿著英國紡織品製成的軍裝同英軍作戰。而這正是資本主義生產和消費全球化的體現，這又使激烈對抗的各國在經濟上結成了一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看不見的大網。過去那種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的各方麵的互相往來和互相依賴所代替。
全球化的另一個表現，就是伴隨著西方興起的全世界的殖民化。正是從15～16世紀開始的地理大發現，給新興的資產階級開辟了新天地，從而使西方率先跨入近代社會，而這又使全世界都卷入到這個曆史進程中來，“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於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於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於西方”。在這一方麵，英國同樣走在了前麵。大英帝國的榮光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對殖民地掠奪的基礎上的。“北美和俄國的平原是我們的玉米地，加拿大和波羅的海沿岸是我們的林區，澳大利亞是我們的牧場，秘魯是我們的銀礦，南非和澳大利亞是我們的金礦，印度和中國是我們的茶葉種植園，東印度群島是我們的甘蔗、咖啡、香料種植園，美國南部是我們的棉花種植園。”一名英國經濟學家對英國開拓殖民地的成果作了這樣的描述。
所有這些曆史進程，在1851年倫敦海德公園的水晶宮中彙集到了一起。當時英國城市人口已經超過了全國總人口的60%；鐵產量超過了世界上所有國家鐵產量的總和；煤產量占世界總產量的三分之二；鐵路總長度約13000公裏，相當於今天六條京廣鐵路。全球1/4的人口成為大英帝國的子民，大英帝國成為盛極一時的“日不落帝國”。也正是在這些成就的激勵下，英國上流社會躊躇滿誌，維多利亞女王決定舉辦一次別開生麵的萬國博覽會，祝賀英國工業革命的勝利，炫耀英國的實力和風采。
《泰晤士報》曾評價1851年世博會，是“創世以來，全世界各族群第一次為同一目的而動員起來”。實際上，它不僅是一次集百年工業產品之大成的展覽，也開創了一次先河——將世博會變成推動人類科學技術廣泛傳播的最佳舞台。
武力競賽PK世博會：列強角逐與殖民時代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可以說是世博會的古典時期，科技與產業成果是展出的主題。從19世紀60～70年代開始，以電力為主導的第二次工業革命席卷西方各主要資本主義國家，西方工業文明進入狂飆時代。
英國於1862年舉辦了第二次世博會後逐漸淡出了舉辦地的競爭，最先取代英國地位大力推崇世博會的是法國。在經曆了大革命、拿破侖戰爭等一次次革命及動蕩後， 1852年，拿破侖一世的侄子路易•；拿破侖上台，號稱拿破侖三世，開始了長達19年的執政。他依靠工商業與金融資產者的支持，大力促進法國工業革命。這個好大喜功的皇帝在看到世博會給英國帶來的榮耀之後，便致力於讓法國舉辦世博會。因此，1855年的首屆巴黎世博會在許多方麵都以趕超倫敦世博會為目標。雖然這次世博會讓法國虧損了800多萬法郎，但拿破侖三世依然氣定神閑，並宣布還要連續舉辦世博會。可惜1870年的普法戰爭讓他自己連同十萬法軍一起淪為普魯士的階下囚。不過，生活在第三共和國的法國人仍然遵守承諾，成功舉辦了此後的三屆世博會。盡管在戰爭中輸給了鄰國，但19世紀最後30年卻是法國經濟和社會突飛猛進繼續發展的時期。在紀念法國大革命100周年的1889年舉辦的巴黎世博會上，法國人修建了舉世聞名的埃菲爾鐵塔，以顯示大革命的氣魄和資本主義大工業時代的勝利。
相對於法國人的虛驕氣盛，美國人決定舉辦世博會則更注重經濟利益。美國贏得獨立戰爭的勝利後，1861～1865年的南北戰爭進一步為經濟發展創造了統一市場。其實，早在1853年美國就嚐試舉辦了紐約世博會，但由於經營不善而虧損。然而，與歐洲國家不同，新大陸上的美國沒有舊製度的束縛，能夠更充分地消化吸收兩次工業革命的成果，活躍的民主環境也激發了美國人的創造性和進取精神。在愛迪生和他的發明成為美國人驕傲的同時，美國也取代英國成為工業文明的火車頭。1859～1899年，美國的工業總產值由18.8億美元增至114.07億美元，一舉躍居世界第一。從1879年到1915年間，美國共舉辦了四次有影響力的世博會，在促進各國文化技術交流的同時實現了贏利。
19世紀末，消費主義成為美國的主流價值觀念，物質基礎的雄厚使美國人樂於向世界表達自己的優越感。琥珀爆米花、藍帶啤酒、麥片、熱狗、箭牌口香糖、冰激淩蛋筒今天這些我們耳熟能詳的美國產品通過世博會迅速風靡了全球。
就在西方各國享受舉辦世博會樂趣的時候，德國人卻保持了沉默。實際上，德國是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受益者，並且在19世紀後期歐洲大陸的工業競賽中奪得頭籌，20世紀初工業產量超過英國，成為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1890年的一段時間，曾有傳言德國將在柏林舉辦世博會，然而法國人對此的評論是：“柏林的博覽會隻有可能吸引德國人參加。柏林並非一個討人喜歡的城市。”此評論雖表現出法國人對普法戰爭的耿耿於懷，但也不無道理，“柏林的不討人喜歡”要歸因於德國與諸列強的矛盾。德國長期處於邦國割據狀態，英法等近代民族國家形成後，德意誌卻仍飽受著民族分裂之苦。周邊國家懼怕德國統一後會變強大威脅自身，也千方百計從中作梗。民族的苦難造就了德國人自律、好戰的性格。1864～1871年，壓抑已久的邦國普魯士在“鐵血宰相”俾斯麥的領導下通過發動對丹麥、奧地利、法國的戰爭完成了統一。但慶祝中的德國人失望地發現：世界殖民地已幾乎被那些老牌殖民帝國瓜分殆盡。德國工業的持續壯大因原料產地和商品銷售市場的匱乏而受阻。因此，生存的壓力使德國人更熱衷於保養自己這輛“日耳曼戰車”，他們相信武力比世博會上的交流更能解決自己的問題。於是在19世紀最後幾十年，軍備競賽逐漸壓倒世博會上的競賽。
一個梳長辮的中國人出現在全世界最偉大的機器麵前
美國費城， 1876年5月10日。美國總統格蘭特在眾多參觀者的簇擁下，啟動了當時功率最大的柯立斯蒸汽機，為慶祝美國獨立一百年而舉辦的費城世界博覽會就此拉開序幕。一個月後，一個梳長辮、穿長袍的中國人出現在這台“全世界最偉大的機器”麵前，他仔細地端詳著這台蒸汽機。這個名叫李圭的人，此次作為中國工商業代表出席“賽奇公會”(即世博會)。一年後，他在其《環遊地球新錄》一書中這樣寫道：“如此大器，動時無甚聲響，且一人即可運之，是可異也。”
這本大量描述世博會見聞的著作，在大清國被爭相傳閱，影響深遠。李鴻章為它作序，郭嵩燾使英之際時時翻閱它，它還促使康有為走上向西方尋求真理的道路。
當電話機被擺在費城世博會上供人觀瞻時，李圭甚至還不相信地球是圓的。大清國地大物博，而在世博會會場，展品仍隻有綢緞、茶葉、瓷器、景泰藍等老花樣，且“陳物之地，小於日本，頗不敷用”。當國人為李圭書中所述之異事稱奇時，也被深深地刺痛了。
這種刺痛感，對於中國人而言並不陌生。早在1840年，西方的炮艦就已經擊碎了這個天朝上國的美夢。但是這一切，都不如一場齊集世界最先進之處的世博會讓人看得更明白：曾經強盛的中國已經如此羸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