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頭你說話!快點!不然老子一槍崩了你!”麵目猙獰,被國際刑警逼得走投無路,情緒瀕臨崩潰的匪徒,不顧手臂裂開流著血的傷口,舉槍死抵小女孩的額頭。
這樣的戲碼在湄公河上的廢船裏,已經上演了無數次。
可是任憑幾個亡命之徒打罵恐嚇,她就是無法衝著電話那頭的刑警父親哭喊求救。一連幾天,隻是抱緊雙腿蜷縮在陰濕的牆角,眼神空洞,神色慘白。直至深夜才肯開合嘴唇,像是為死者無聲禱告,又像是在小心的安慰自己。
其實反反複複,隻一句“桐桐,別怕。”
一字一頓,口型緩慢深情,就像媽媽臨死前氣若遊絲的吐納,拚盡全力卻無法發聲,留戀心疼的表情最終停滯在巨響的槍聲過後,也深深烙印在年僅十二歲的小女孩心上。
她無力抵抗,隻能任由黑暗和恐懼慢慢侵蝕幼小的心髒,混著腥鹹的海水和刺骨的寒風,眼睜睜看著自己年輕溫柔的媽媽被粗魯的拋下船,連浪花翻湧的聲音都因周身的顫抖而變得模糊不清。
她知道,這艘不係之舟終究是要葬身大海的。
一向大義凜然的爸爸絕不可能心軟,不會為救自己的妻兒放毒販一條生路,而這艘船上的人也大多不是瘋了,就是傻了,人質從大人到小孩,從哭喊到沉默,相繼死去。
總會輪到自己。
不如就隨著這浸淫黑暗的渾水沉淪,身體越來越輕,像失重般在洶湧的海水裏飄飄蕩蕩,隨時都會化為泡影,心情卻意外的釋懷。
這個噩夢,霍青桐做了整整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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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睜開眼,看了眼床頭摔掉漆的鬧鍾,已經下午四點二十分,懊惱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三個小時,胡亂撓著頭發,一隻手不經意的摸了摸枕頭,然後用充滿電的狀態迅速換好衣服。
還好,這次沒有哭,
一出房門就聽到菜刀剁餡兒的聲音,外婆素來不嫌麻煩,常念叨“菜刀剁餡兒肉質才更有嚼勁”,要是她沒午睡也會在一旁幫幫忙,不過大多是慌亂無章的倒忙,霍青桐印象裏媽媽做菜的手藝也是很好的。
那她一定是遺傳了比國家領導人還忙的爸爸。
“今天睡得踏實,都沒聽你磨牙,還是家裏的床舒服吧?”外婆一邊忙活,一邊朝她指了指灶台上的調料盒。
“比學校暖和多了,外婆你又消遣我,我睡覺從來不磨牙的。”
外婆接過去,斟酌著往肉餡兒裏灑了些鹽,有些傷感的說:“外婆都多少年沒陪你睡過覺了,小時候你特別黏人,睡前總纏著大人給你講故事,要不是……”
青桐不做聲。
她就沒繼續說下去,其實人到暮年,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就是真有難以磨滅的傷痛,也及不上如今孫女出落得如此大方,於是話鋒一轉:“你爸這些年一個人過得也挺苦的,今天立冬,你給他送些餃子去。”
青桐自母親去世後一直和外婆同住,和原是國際緝毒警察的父親關係冷淡,逢年過節才會圍爐吃頓飯,無論她表現得多麼懂事,氣氛總是出奇的凝重。就算她在飯桌上有問必答,甚至知無不言,也總能輕易在家人的眼光中覺察出一絲異樣。
如果不是慈悲,那大概就是同情。
所以一天不見或是一年不見,對霍青桐來說也沒多大差別。
不過外婆既然開口了,她還是照做,“晚上我正好有選修課,可以順路帶過去”,說完盯著醬油瓶上的刻度仔細打量,可能是平時在實驗室待久了,看到瓶瓶罐罐就職業病發作。
她這一動作正好被外婆看到,慈愛的說:“你呀,就是書讀的太多了!看到什麼都想研究一下,開年可就二十四了,還不加把勁找個好孩子跟你一起來孝順我。”
青桐隻是無奈的笑笑,雖然大學裏向她示好的男生很多,大體顏值和智商也都對得起校長,但說得上話的卻沒幾個,再說她精致的臉上也沒刻著“進度條”,誰知道要追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所以大多半途而廢,尤其是綜合排名靠前的男生。
再者,她又已經頭也不回的,一隻腳踏進了女博士的深淵。
“我要遲到了,還得替你送餃子呢,先走了。”青桐看表,抬頭正好迎上外婆殷切的目光,輕輕補了句:“放心吧外婆,年後我就找個好男人帶回來。”
“你可不要學電視劇裏演的那樣,租個男友回家過年!那都是騙我們老太太的。”
“我哪有那個閑錢啊外婆。”換好皮靴,霍青桐拎著餃子倚靠門邊,見她們家老太太還在忙活,輕哼幾句黃梅調,心情明顯因她那句玩笑話變得更明朗,她心頭反而一陣緊致。
匆忙留下一句“鹽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外婆你記得少放點”,就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