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這天黃昏,別人家還炊煙嫋嫋。狼坡莊西北角的老顧家的已做好了晚飯,她家媳婦秀兒正坐在門口做小衣裳,等下地的婆婆回來吃飯。如今她是雙身子,孩子已經七個多月了,比頭胎安穩得多,從懷上一直沒鬧騰。她摸了摸肚子,嘴角噙著笑,心裏尋思著這孩子將來也是個聽話、招人疼的。
她正尋思著,聽到外麵有人唱“大牙,大牙,你爹剛死,你娘就嫁。嫁給哪家?大牙他叔……真真笑掉俺地大牙!”
她曉得定是她家大小子又被人嘲笑和欺負了,她皺了皺眉頭,心裏著實厭惡得很。她費勁地站起來,扶著腰到了門口,衝那些孩子吆喝一嗓子道:“去,去,你娘該喊你們回家吃飯了。”說著她又喚顧春芽道,“大牙子,回來了。”
小孩子們都曉得秀兒是個軟善之人,心裏根本沒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兒。秀兒自己身子沉,知道自己根本追不上他們的小腳,心裏也著實擔心肚子裏的孩子出事兒。可瞅見顧春芽被那群孩子圍在中間,一人一拳打了個鼻青臉腫、哇哇大哭,她心裏也不是滋味。
秀兒這廂正要上前拉人,顧春芽那廂衝出重圍朝自家院門口跑來。她瞧著不對勁兒,忙要往後躲,急走了兩步隻覺得下腹一陣墜痛,忙扶著門框哎呦起來。
鄰居有財家的長相一般但心底善良,平日與顧家關係挺好的。這會兒她將將從地裏回來,剛巧路過顧家門口,瞅著不對勁兒,衝打架的孩子吼了一嗓子:“你們這些憋死孩子打個啥子架。大牙子,你娘不對勁兒,趕緊去南邊叫你幹娘。”
顧春芽的幹娘,莊裏人都稱她為良材家的,是十裏八莊有名的接生婆。顧春芽曾在良材家住過三年,知道他幹娘是給人接生的。以他固有的觀念,他隻覺得他幹娘一來,秀兒就要生孩子了。
因為秀兒肚子裏的孩子,顧春芽經常得小夥伴們的打罵,他心裏著實討厭秀兒肚子裏的孩子。更何況剛得了委屈,他心裏更是不樂意了。他將小嘴一咧,摸著鼻涕哭道:“幹娘來了,我娘就要生了。我娘就該不疼我了,我不去,我不去。”
其他小孩子隻覺得好玩,又開始拍手罵了起來,顧春芽攥緊拳頭就揮了上去。有財家的沒辦法,隻好先扶秀兒先回屋了。還沒到堂屋門口,就聽見顧婆子在大門口罵人,有財家的扭頭衝大門口,高喊道:“嬸兒,趕緊得,大牙娘不好了。”
顧婆子一聽到這話,忙阻止了罵,快步進來,瞧秀兒麵色發白,她忙問:“咋個啦?”
有財家的不無焦急道:“估計要生了,先去叫良材家的吧?”
顧婆子四十開外,麵盤倒是挺周正的,隻是經曆過歲月的滄桑,如今滿是老態。她個子嬌小,看起弱不經風的,做事可是個麻利強悍。
聽有財家的這麼一說,顧婆子先是唬得一跳,忙又對有財家的道:“勞煩你去南邊一趟,我燒水準備棉布。”
有財家的忙應聲而去了。顧婆子扶著秀兒進了西套間,將她安置在南牆靠窗戶的臨時草床上。她本來還想問咋個回事兒,瞧秀兒呻吟得厲害,心裏也是急躁,便按下心思。
顧春芽摸著眼淚,趴在門口擔心地道,“我娘會不會死啊?大頭他二嬸就躺著死啦。”
“大牙子,你給我一邊去。呸呸,嘴上沒毛說話不牢。”顧婆子狠狠地瞪了顧春芽一眼,心裏慪火,又沒好氣地扭頭責備媳婦道:“你看你,啥本事……地裏地裏你沒本事,家裏家裏你沒一哈,懷個孩子你也……唉,懶得說你……”
顧婆子歎口氣,忙去準備熱水。她涮鍋,添好水,又在灶腿裏塞上劈材,喊春芽看著灶腿,以防走水。她苦巴著臉,忙去將之前尋的一大罐老土坯牆上的土找出來,又尋到幹淨的棉布,把家裏的白酒找出來。
倒騰的差不多了,良材家的也來了。她沒等顧婆子說話,忙洗手,自布袋裏掏出一把小鐮刀,讓顧婆子放在火上燒燒,再用酒泡泡。她快步進了西套間,瞧春芽娘臉色煞白,鋪在床上的舊單子血淋淋的,唬得臉色發白。上手沒多久,雙手就滿是鮮紅的血,她心中暗叫不好,急得一頭大汗。良材家的見秀兒麵色慘白,幾乎毫無血樣。她穩了穩情緒,扭頭對顧婆子道:“嬸兒,你尋尋點紅棗和紅糖,再配點薑,少放點鹽巴,趕緊弄點薑糖水過來。除了這屋裏,其他地方的門窗都打開,特別堂屋門口,開大一點。再去院子燒點紙,求告求告。”
顧家在溫飽線上下浮動,家裏倒是有點生薑和人家給的幾把紅棗,隻是根本沒閑錢買紅糖。顧婆子一籌莫展之際,有財家的猶豫一下,暗地裏咬了咬牙道:“我家有點兒紅糖,我這就回家去拿。”
說實話,有財家的不是咋舍得。她家隻比顧家好一點兒,孩子也有一個,是個女娃娃叫柳大平。雖說是閨女,可是頭胎,有財平日裏把閨女看成眼珠子,嬌慣著養。家裏是有點紅糖,那是給閨女當嘴頭子。
顧婆子也曉得有財家的情形,心存著感激,接過紅糖,很快煮好了薑糖水。顧婆子端給良材家的時,看了臉色慘白到極點的秀兒,真是擔心得很。不過,她知道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她頭一扭,眼淚巴巴地去尋祭祀用的黃表。顧婆子尋到黃表,割了十三刀紙,跪在院子裏開始求告:“老天爺,老天奶奶,你保佑保佑我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