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事兒!”陸天長忍住氣,“人家不幹了,我有什麼辦法?”
“誰斷咱的活路,咱就跟他幹啊!”二嫂一拍大腿,“反正,你當村長的,必須得給咱們一個交代。好日子過慣了,讓俺再去地裏刨食吃,俺可不幹。”
“行行行。”陸天長徹底失去了耐心,下了逐客令,“我想想辦法。”
“嗯。”二嫂也不客氣,“發東西的時候,就別讓我大侄子挨家送了,讓他好好養傷,我自己來取就行——別忘了你二哥要的酒。”
說罷,二嫂就拍拍屁股走了。陸天長聽著院子裏的鐵門咣當一聲關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扭頭看看一直躺著的陸大春,心裏的煩躁感再起。
自從陸大春的手廢掉以後,他就一直是這副模樣。除了要求陸天長不要難為陸海燕之外,幾乎不跟父親說話。偶爾起床活動,也是用左手捏捏筷子,握握菜刀,大多數結果是:砸爛所有他能用左手拿起的東西。
那個健壯、充滿活力,甚至有些粗野的兒子,現在成了這副樣子。
這一切,都是那個梁老板造成的。
而他,不僅用一張隻有十元錢的銀行卡羞辱了自己,還要讓全村人回到過去的苦日子裏。
梁四海,你到底憑什麼這麼做?
般若寺。
梁四海用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虔誠跪拜。似乎每多跪伏在地一次,佛祖就會多庇佑他一分。他把自己想象得無限地小,小到可以逃避一切懲罰;他把麵前的佛像想象得無限地大,大到可以遮擋一切罪惡。
拜完,梁四海合掌起身,心中的煩惱絲毫沒有消除。執鍾僧人不識趣地又重重敲了一下,那嗡嗡的鍾聲聽起來不再像是嘉許,反而像無數根細密的鋼針一樣,嗖嗖地鑽入他的腦袋。
後堂傳來一陣布鞋底與青磚地麵摩擦的沙沙聲,靜能主持撚著一串佛珠,緩步走了出來。
梁四海急忙躬身合十,“大師。”
靜能主持微笑著還禮,“梁施主,好久不見了。”
“是啊,俗務纏身。”梁四海朝站在一旁的手下努努嘴,手下立刻把手裏一直拎著的黑色皮箱遞給靜能主持,“五十萬元,算是對佛祖的一點心意。”
靜能主持合十施禮,口念阿彌陀佛,隨即喚來一名弟子,把皮箱拿進後堂。然後,他轉頭端詳著梁四海,微笑著說:“梁施主麵色倦怠,心神不寧,似乎有煩惱?”
“大師明鑒。”梁四海苦笑一下,“最近在生意上遇到點麻煩,和合作夥伴有一些齟齬。不知大師可否為我指點迷津?”
靜能主持嗬嗬地笑起來,“貧僧不會相麵解簽,但是有幾句話,倒想說與梁施主聽聽。”
梁四海再次躬身合十,急切地說:“大師請講。”
“《法華經》上說,三界統苦。也就是說,在六道輪回裏,並沒有真正的快樂。人生在世,就是報恩、報怨、討債、還債這四種緣分,生生世世,無休無止。此一世,彼一世,緣分會越結越深,而且恩情會變成怨恨,怨恨卻不會變成恩情;樂的事會變成苦,苦事永遠不會變樂。所以,不要跟人結冤仇,也不必刻意結善緣。因為,善緣好過頭,就會變成惡緣。能媚我者必能害我。所以,凡事要順其自然,隨緣不攀緣。佛法中所稱‘廣結法緣’就是這個道理。”
靜能主持的語氣和緩,梁四海卻聽得越發心涼,尤其是那句“能媚我者必能害我”。躊躇再三,梁四海又低聲問道:“大師,那我該怎麼辦呢?”
靜能主持把撚著佛珠的手舉回胸前,笑道:“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梁四海若有所思地走出般若寺,跨出山門的時候險些絆了一跤,仿佛失魂落魄一般。
善緣。惡緣。
隨緣不變,不變隨緣。
能媚我者必能害我……
陸天長讓陸大江盡快回來,陸大江卻不著急。好不容易進城一次,一定要好好玩個夠。再說,陸大春答應帶他進城嚐嚐城裏女人的味道。這小子現在成了廢人,自己可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隻是,他一大早就坐車過來,現在已經快到中午了,肚子餓得咕咕叫。原打算拿到錢就大吃一頓,可是事情沒辦成,吃大餐就得自己掏腰包,不劃算。陸大江看看馬路對麵的一家醬骨頭館,吞吞口水,快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