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那麼幸運。”方木決定告訴裴嵐實情,“湯小美被梁澤昊的人殺了,死後被澆鑄在鋼錠裏,沉入大海。”
裴嵐“啊”了一聲,隨即抬手捂住了嘴,雙眼中盡是驚懼和難以置信,身體也顫抖起來。足有半分鍾後,她才喃喃說道:“我……我沒讓他這麼幹……他怎麼可以……”
“他殺湯小美不是為了你。”方木咬咬牙,“而是為了陷害別人。”
他轉向裴嵐,語氣更加冷酷無情:“你現在知道,你是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了吧?”
這句話擊垮了裴嵐,她癱倒在地毯上,雙手捂臉,無聲地痛哭起來。
方木靜靜地看著裴嵐不住抽動的肩膀,不知道該為自己感到憤怒,還是該為她感到悲傷。
整整一夜,方木和裴嵐就待在房間裏,彼此沒有交談。一個默默地吸煙,一個哭泣著睡著,又哭泣著醒來。天快亮的時候,裴嵐終於暫時恢複平靜,搖晃著走進浴室,不一會兒,就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方木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凝望著即將從睡夢中醒來的城市。這其實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月亮西落,星光暗淡。應該升起的太陽,卻遲遲不來。
方木向東方望去,那裏是更加密集的一片樓群,冷漠地聳立著。它們遮擋住地平線,即使太陽升起,也要掙紮一番,才能從那些棱角後麵露出溫暖燦爛的本相。它們如此高大沉默,若無零星的燈光點綴,幾乎會讓人以為是又一座龍尾山。
隻是不知道,在那下麵是不是也有一條暗流洶湧的河。
方木突然意識到,自己始終沒有走出那條暗河。
時時被它包裹,時時被它吞沒。
浴室裏的水聲漸漸稀落下來,最後完全停止了。過了一會兒,裴嵐圍著浴巾走出衛生間。她看看站在窗邊的方木,緩步走過去。
“給我一支煙。”因為哭了一整夜的緣故,裴嵐的聲音低沉嘶啞。方木抽出一支煙遞給她,又幫她點燃。
裴嵐站在方木身邊,凝望著腳下的城市,默默地吸著煙。煙頭的明暗之間,被濕漉漉的長發遮擋的臉龐若隱若現。
一根煙吸完,裴嵐低聲問道:“你說,人死了之後,會不會有靈魂?”
“我不知道。”方木也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然後看著淡藍色的煙霧在眼前嫋嫋上升,“但是我希望有。”
裴嵐咧嘴笑了一下,“我也是。”
她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撫摸著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
“小美死的時候……是什麼樣?”
“在一家酒店裏。”方木頓了一下,“一絲不掛。”
裴嵐“哦”了一聲,抬起頭,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四處張望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希望小美的靈魂還在。”裴嵐的聲音低沉輕柔,宛若夢囈,“希望她現在正看著我。”
裴嵐伸手在胸前拉了一下,浴巾無聲地滑落在腳邊。
她閉上眼睛,雙臂展開。
“小美,把我的身體償還給你吧,連同那朵歐洲浦菊。一切,都償還給你……”
她的表情安詳虔誠,似乎一心想讓那個遊蕩在陰陽之間的孤魂把自己的身體占據。
昏暗的燈光下,裴嵐赤裸的身體宛若雕塑,她一動不動地等待著那個時刻的降臨,希望從此擺脫煩惱,消解仇恨。
窗外的城市,正一點點亮起來。
良久,裴嵐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睜開眼睛。看著玻璃窗上依舊屬於自己的軀體,眼淚又掉下來。
“方木,我想為小美做點什麼。”
沒有回應。裴嵐轉過頭去,那個警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木睡到下午,在極度口幹和頭疼中醒來。他發了一會兒呆,起身查看手機。有十幾個來自邊平的未接電話。方木關掉手機,拔掉手機卡,然後開始收拾東西。
一個小小的背囊,卻收拾了足有幾個小時。很多東西拿出來又放進去,再拿出來,周而複始。最後方木徹底沒了耐心,除了必需品,統統從背囊裏扔了出去。
他想離開這個城市,去一個無人相識的地方,重新生活。
沒有回憶,沒有罪惡,沒有犧牲,沒有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