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擺脫了束縛,心髒也仿佛要憋炸了。他用僅存的一點力氣浮上水麵,還來不及喘口氣,就感到眼前一黑。他抹掉臉上不住向下流淌的水,定睛去看麵前的黑影,立刻感到心底一片冰涼。
岸邊,陸大春直挺挺地站著,手裏的槍正對著方木的腦門。在他身後,是捂著腦袋不住咒罵的陸大江,以及滿臉是血,不省人事的陸海燕。
陸大春扭曲的臉上血痕遍布,一隻眼睛被血糊住,另一隻眼睛裏正放射出野獸般的光芒。
“你真行啊,連我的女人都幫你。”陸大春臉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動著,“現在,你他媽的去死吧!”
結束了。
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不,不要閉上眼睛。不要露出任何一絲軟弱給他們看。祠堂前的怯懦,隻有一次。
像丁樹成那樣去死,像陸海濤那樣去死。
方木死死地盯著那黑洞洞的槍口,等待那一顆子彈射穿自己的頭顱。
“砰!”
方木的眼前爆出一團火光,他的心底一片安詳。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他知道那顆彈頭已經旋轉著飛出了槍管,它將穿透自己的顱骨,空腔效應會把自己的腦組織攪得稀爛,然後再從後腦穿出,射入身後這條靜靜的暗河中。屆時,自己的頭部將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
可是,這一切並沒有發生。
方木從那炫目的火光中恢複視覺的時候,發現自己依舊浮在河水中。腦袋完好無損。而在他上方,是目瞪口呆的陸大春。
陸大春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巨響中清醒過來,隻是定定地看著殘缺不全的手掌,在他腳下,已經破裂變形的手槍還在冒著縷縷青煙。
方木明白了,這一定是一支非法自製的黑槍,在連續射擊後發生了炸膛。
冥冥中,難道真的有神佛庇佑?
方木扒住岸邊的岩石,一用力,爬上了河岸。
陸大春的右手掌幾乎被完全炸飛,隻有絲絲縷縷的筋肉和手腕相連。他完全無視從身邊走過的方木,隻是直勾勾地看著瞬間就消失的右手。
方木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完全嚇傻的陸大江,疾步跑到陸海燕身邊,蹲下身子,用力搖晃著她。“海燕,海燕,你醒醒。”
陸海燕的頭隨著方木的動作來回搖擺著,雙眼卻始終緊閉。
“啊——啊——”
方木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是陸大春。他終於明白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右手,發出了兩聲絕望的哀號後,撲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方木移開目光,轉向正在篩糠的陸大江。
“你去把他撈上來,”他指指那條暗河,“也許他還有救。”
陸大江答應了一聲,連滾帶爬地跳下了河。
這時,方木懷裏的柔軟身體動了一下。
再看陸海燕,她已經悠悠醒轉,渾濁的眼球轉動了幾下後,就定定地盯在方木的臉上。
“你……你真的回來了。”陸海燕破裂青腫的嘴角蕩起一絲笑意,似乎身處的不是生死相搏的殺場,而是春意盎然的帷帳。
“能走麼?我帶你離開這裏。”方木用力扳起陸海燕的上身,試圖把她扶起來。
“不,我動不了。”陸海燕搖搖頭,“你快走吧,去找那些孩子……這裏很快就會來人了。”
“不行。”方木竭盡全力地搬動陸海燕的身體,“我不能把你留在這兒。”
“你快走!”陸海燕固執地推開了方木,“大春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畢竟我是他的人……”
進退維穀。方木手足無措地蹲在陸海燕身邊,心如刀割。
陸海燕閉上眼睛,抬起一隻手,輕輕地做了一個“快走”的手勢。
方木咬咬牙,低聲說道:“你多保重。”
說罷,他起身向那個洞口跑去。剛跑出幾步,就聽見身後又傳來一聲呼喚。“方木。”
方木急忙停下,回過頭去。
陸海燕的眼睛又睜開了,清亮無比,宛若初見。
“這一次,我做對了……”她輕輕地問道,“是麼?”
方木盯著她看了幾秒鍾,視線漸漸模糊。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陸海燕笑了,雙眼重新閉合,一滴眼淚在臉上輕輕滑落。
方木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