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護士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方木盯著她看了幾秒鍾,確認她沒有說謊後,語氣緩和下來:“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就當你從來沒有見過我,好麼?”
丁護士的臉白了,一腔熱情,換來的就是這句話。“我們……不能認識一下麼?”
“你還是不要認識我為好。”方木笑笑,真誠地說,“謝謝你。”
對有些人而言,相遇即是告別。就像流星劃過天際,發出耀眼光芒的同時,也燃燒殆盡。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那道劃痕盡可能地淺。丁護士目送那個神秘的警察消失在走廊盡頭,年輕的心已經在悄悄愈合。她把手插在衣兜裏,聳聳肩膀,心想兒科的小張醫生也不錯。
方木回到車上,並沒有急著發動,而是點燃一根煙,默默地注視著窗外的街景與人群。
寬容博大的城市,你目睹了多少罪惡在地底暗暗滋生?
善良無知的人們,為什麼對與己無關的事情選擇麻木不仁?
你們不知道,當靜靜的暗河從地下噴湧而出時,就是日月隕落,黑暗永駐的時刻!
這個城市對他而言已經不算陌生了。第一次來的時候,帶著勝利和一份意外的善舉離去;第二次來的時候,帶著怯懦和絕望慘敗而歸;這次來呢?
方木扔掉煙頭,緊緊地握住方向盤。
要給陸海濤一個交代。
他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用當時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保存了最後的線索。
要給他的勇氣和良知一個交代。
方木發動汽車,直奔商業區而去,他要找一間戶外用品店。
再回龍尾洞。
方木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裏,盡管身份仍然是遊客,此時彼時,心境已大不一樣。
雖然已經入冬,洞內的遊客仍然絡繹不絕。方木坐在一條遊覽船上,一邊默記船隻行進的路線,一邊用GPS校對位置。
暗河沿洞體一路蜿蜒,時而開闊,時而狹窄,迂回曲折。洞內的景象光怪陸離,千姿百態,極具觀賞性。遊客們不時對那些惟妙惟肖的“雪山”、“玉象”發出讚歎之聲。在鋪設的燈光的映射下,洞頂鍾乳高懸,晶瑩斑斕,水麵上還有淡淡的霧氣飄蕩,當真宛若人間仙境。
方木俯下身去,掬一捧清澈見底的水在手心,又任由它在指間滑落,被安置在水底的射燈碎成點點繁星。
美。即使是心事重重的方木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少見的美景。
遊船已經駛到開發完畢的暗河盡頭,開始掉轉船身,向碼頭駛去。與一路所見的燈火輝煌、人聲鼎沸不同,餘下的河段一片漆黑,目光可及之處不過十幾米。方木在手裏繪製的草圖上標清位置,再次抬頭看看那黑暗幽靜的所在,表情漸漸凝重。
仙境。煉獄。就在同一條河中。
從龍尾洞裏出來,已經夕陽西下。方木駕車繞到龍尾山的另一側,在上次進山的地方停下。簡單吃了點東西後,他檢查了一遍背囊裏的物品,然後放倒坐椅,躺在上麵閉目養神。
幾分鍾後,方木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平靜心緒。在他的腦子裏,一直縈繞著存儲卡裏的第十一張照片。
在龍尾山上的那一夜,最讓方木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陸海濤的藏身之處。以藍牙的傳輸距離來看,陸海濤的位置離自己不會超過二十米,然而周圍就是不見人影。
是第十一張照片揭曉了答案。
照片裏,幾個蓬頭垢麵的女孩緊緊地擠在一起,驚恐地看著鏡頭,閃光燈讓她們的雙眼變成暗紅色的亮點,看上去宛若困獸。在她們背後,倒掛的鍾乳石清晰可辨。
當時,陸海濤就在方木腳下的暗河裏。
毫無疑問,陸海燕騙了方木。陸海濤一定也將這張照片發到了方木的手機上,而陸海燕趁方木四下尋找陸海濤的時候,將這張關鍵的照片刪除,並謊稱陸海濤隻傳來兩張照片。
此外,在祠堂見她們姐弟的時候,陸海濤曾經提及自己和姐姐小時候常去“那裏”玩,而當晚陸海燕引領方木上山的時候,也顯然是有確定的目的地。陸海燕一定知道弟弟可能會藏身的地點,然而當她洞悉其中的秘密後,決定要保守這個秘密。她阻止方木繼續搜尋,也是這個原因。
也就是說,還有別的入口可以進入龍尾洞,這也是陸海燕姐弟倆小時候經常去的地方。
這個入口,一定就在他們過夜的地方附近!
午夜剛過,方木的手機就振動起來。他關掉鬧鈴,拎起背囊,悄悄地下車。此時已是零下二十幾度,寒風掠過麵前的密林,嗚嗚的聲音似乎在警告這個外來入侵者。方木扶扶眼鏡,大踏步走去。
今晚沒有星星,月亮卻不錯。借著月光,方木穿過那些山間小徑,憑借記憶尋找和陸海燕一起走過的那條上山的路。穿過這片密林,前麵應該還有一片。而那裏,就是上山的地方。
這裏罕有人跡,林中的積雪仍然很厚。方木在雪地裏艱難地跋涉,很快就覺得精疲力竭。他不得不時常靠在某棵樹上喘息一陣,待體力稍稍恢複後,才繼續向前走。每到這時,他就特別想抽根煙,可又唯恐火光會暴露自己的位置,隻能作罷。
好不容易走出這片密林,麵前是一段長長的低窪坡路。方木回憶起當初坐在陸三強的貨車裏時,的確曾經過一條下坡路。這證實自己並沒有走錯路,心中不由得一陣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