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物欲可以讓人集體變成野獸!
他不知道親情可以轉眼就變成殺機!
他不知道難以證實的罪惡可以這樣肆無忌憚!
是的,方木被這些難以置信的事實震懾住了,以至於當陸大春剝掉他的外衣,飽以老拳,最後把他從飛馳的貨車上推下去的時候,他連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
他甚至相信,這就是人間——弱肉強食,這就是規則——金錢加暴力。
就好像那個沉睡於地底的世界在一瞬間翻轉於地上,從此黑白顛倒,魑魅魍魎招搖過市。
如果真的如此,拯救老邢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真的如此,丁樹成的犧牲還有什麼意義?
如果真的如此,警察這兩個字還有什麼意義?
的確沒有意義,麵對陸天長的挑釁,方木選擇了活下去。在他做出這個選擇的幾分鍾前,陸海濤就在他這個警察的麵前被殺死。
一個良知尚存,把全部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年輕人,就這樣無助地死去。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半包煙很快就隻剩下一堆淩亂的煙蒂,方木卻依然無法停止對自己靈魂的鞭撻。也許邰偉對自己的評價隻是一種客氣的說法。方木並不是不適合做警察,而是不配做警察。
也許很多事在冥冥中早已注定。老邢注定要身陷囹圄,丁樹成注定要死於非命,陸海濤注定要在目睹真相後慘遭毒手,陸海燕注定要在集體的癲狂中蛻變成野獸。
那麼,我為什麼還要抗爭?
方木突然想喝酒。
他本來就不善飲,家中自然沒有藏酒的習慣。考慮再三,方木決定去一趟雜貨店。在漆黑一片的走廊裏艱難地行走時,方木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懦弱到連門都不想出了。
拎了兩瓶白酒,扔給老板一把零錢,不想與任何人有目光交流的方木低著頭快步離開,快要出門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瞥到櫃台上的電話機。
他想了想,拿起話筒,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趙大姐疲憊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似乎還能聽到嘩嘩的水聲。
方木的鼻腔刹那間就被淚水堵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誰呀?”
足足十秒後,方木才艱難地應道:“大姐,是我。”
“是你啊,回來了?”趙大姐的聲音快樂起來,“你在哪兒呢?怎麼沒用你的手機打啊?”
“大姐,那孩子怎麼樣?”方木竭力不讓趙大姐聽出自己的哽咽。
“挺好的,怎麼,放在大姐這裏還不放心啊?”
“放心放心。”方木擦擦眼淚,“你多費心,千萬別讓別人看到她。”
“嗯,忘不了。”趙大姐頓了頓,語氣越加柔和,“方木,你在做什麼,大姐不知道。你不想說,大姐就不問。隻要我能幫上忙的,你盡管開口。不過,無論你在做什麼,都要多加小心,知道了麼?”
“嗯嗯。”方木連連點頭,任憑淚水滴落在櫃台上。
“那好——你等會兒啊,陸璐過來了……”趙大姐的聲音變得遙遠,“是方叔叔,跟他說幾句話吧。”
一陣沙沙的雜音後,聽筒裏傳來細微而急促的呼吸聲。
方木屏氣凝神,仔細捕捉著電話那邊的動靜。
“這孩子,怎麼不說話呢?”趙大姐似乎在催促她。
“陸璐,你好麼?”方木盡力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明知對方看不到,還是毫無意義地擠出了笑臉。
女孩依舊毫無回應。
“聽趙阿姨的話……叔叔很快就去接你……”方木完全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讓你去上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謝謝。”
聲音雖小,卻很清晰,隨後,電話就掛斷了。
謝謝?
方木捏著聽筒愣住了。
良久,他才茫然地環顧四周,目光漫無目的地從那些食品、飲料、筆記本和剪刀上依次滑過,最後定格在一臉詫異的雜貨店老板身上。
方木盯著他看了很久,似乎想向他求證:剛才,這孩子是不是對我說了一句謝謝?
一頭霧水的老板一伸手:“電話費,一塊錢。”
出了門,方木依舊神情恍惚,全然不知自己正朝回家的反方向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後,奔跑起來。
他跑過燈火輝煌的街道,跑過陰暗潮濕的小巷,跑過人頭攢動的鬧市,跑過空無一人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