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就是這樣一個人。
和葉子初次相見是在婚姻介紹所。我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家,其實我早已過了不惑之年,說我“小”隻不過是寫得多,發得少。由於經常爬格子的緣故,對婚姻愛情自然有些自己的見解,所以與葉子一拍即合,談得很攏,而且還有點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意。我的心從來沒有象當時那樣舒展過。
葉子是個心靈不設防的女人,性格開朗,一開口說話就笑,而且是真誠地笑,笑得那雙本來就小的眼睛眯縫在一起,臉色紅紅的泛著光,眉額和眼角出現了幾絲淡淡的皺紋。
我是一個雙重性格的人,一方麵是骨子裏的清高自傲與一般人很少交流,另一方麵又內心孤獨向往有個能讀懂自己的人,讓自己敞開心扉去傾訴。一句話,我是那種平素三天三夜不說一句話,遇到知音可以說上三天三夜的人。
我們神侃,海聊,天南地北,好象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引得旁邊的職員好幾次向投來詫異的目光。話題很寬很泛,但談得更多的自然是男人和女人,婚姻和愛情。
我說:“你信嗎,兩個已婚男女,很要好的那種,在一個床上呆了一夜,居然沒發生一點故事……”
葉子一顫,肩膀不經意地聳動了一下,上齒咬了咬下嘴唇,輕輕地點了點頭,說:“我信……”
旁邊的職員向我介紹說,葉子的婚姻也很不幸,她的故事三天三夜說不完。然後,開玩地說,哪天我有時間找她聊的話,要準備一擔手紙。
我便好奇地多看了身邊的女人一眼,比效高挑的個子,一身職業女性的打扮,雖然已經接近徐娘半老的年齡,但臉上依然流光溢彩,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一開口說話就不停顫動的眼睫毛給人以很強的視覺衝擊,要不是顴骨高了點,眼睛小了點,還是一個人見人愛的標準美人兒。這麼一個能給男人安定快樂的女人,婚姻家族竟然會不幸,打死我也不信。
葉子瞟了我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第二次相見是在我創辦的“家庭幸福俱樂部”。其時,我們“俱樂部”剛開辟了一個家庭婚姻的專欄,在我們那個山區小城一炮走紅,那些鎖在深閨中的家庭主婦們天天給我打電話,訴說著庭院深深的幽怨。握著電話線這一端的我,也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一顆顆孤寂靈魂的呐喊和哭泣……電話裏傾訴的大多是中年婦女,她們的青春和生命一點點地消融在丈夫悄然崛起的事業裏,隔化在丈夫如日中天的前程裏,而漸漸喪失了自我。於是丈夫們便“深出簡入”,在外麵築起了新的愛巢,有的甚至或明或暗地提出要這些可憐的女人們主動“讓賢”,好讓他們這些“陳世美”重新步入新的“圍城”。
那天,我一連接了5個電話,長達8、9個小時的傾訴,耳朵長時間地貼著話筒,有點麻了。
“喂,是你嗎……”這個電話是葉子打來的,她問我有沒有空,可不可以找我聊聊。
我想都沒有想,連連說有,你過來吧。
放下電話後,我便推掉所有的事,坐在“俱樂部”的活動室等待葉子的到來。
這天不是活動日,活動室冷冷靜靜,就我一個人。我的靈魂便開始騷動起來……葉子這回主動約我會說些什麼呢,是象一般怨婦那樣訴說自己婚姻的不幸,還是……我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加速了跳動。
我不知道自己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是窩囊廢還是真正的男子漢。我愛自己的妻子兒女,孝順父母老人,為了家庭和親人,我不惜犧牲個人的前程。可我又有一顆不安份的靈魂,總希望再遇上個紅顏知己發生點什麼故事。並為自己這種荒唐的念頭尋找理由,“真正的大作家一生都在戀愛”,我的文學之路之所以沒有步入輝煌的裏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我的身邊沒有一個心領神會,在事業上能幫我打點一切衝鋒陷陣的紅顏知己。
因為是冬天的緣故,又是陰雨連綿,天黑得早,以至葉子推開門走到我身邊,我還沒發現。
“哎——你在想什麼呢?也不開個燈,黑燈瞎火的……”
葉子順手摁了下開關,燈唰地亮了。
我的眼前一黑,趕緊把眼睛閉了一會,重新睜開時,葉子已經在我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得了便宜便賣乖,開個玩笑說:“我在這默默地認認真真地想你!”
“是嗎?我暈!這怎麼可能呢!”葉子搖了搖頭,眼睛卻笑得隻剩下一條縫隙。
我說:“哦,快說你來找我幹什麼……總不會也和那些電話裏被丈夫們擱了涼盤的怨婦那樣,和我訴苦來吧……”
葉子說:“還真讓你給猜中了,我就是找你訴苦來的,如果你煩了的話,我立馬就走!”
“哎……別別別!”我一把將她拖住,按在椅子上,然後轉身給她泡了一杯茶,順手牽羊拿了一圈餐巾紙塞到她的懷裏。
“喂!你這是幹什麼呀?”葉子喊了起來。
我依舊嘻皮笑臉地說:“給你擦眼淚用!”
“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朱軍嗎?朱軍做‘藝術人生’,每期都要讓他請來的嘉賓哭一場……”葉子狠狠地挖了我一眼,“你就是朱軍又怎麼樣,今天來以前,我就給自己打過預防針,今天無論說什麼,決不掉一滴眼淚。”
“好好好,我不是朱軍,我也不想做朱軍。我隻不過是按別人的吩咐,例行公事罷了,既然你不需要,我拿開就是啦!”
於是葉子便開始了她的訴說,我認真仔細地聽著,不時地點點頭,說一兩個簡短表示理解同情的詞彙。開始,她還有點不大自然,一旦說開了就無所顧及,象打開了匣門的水,一個勁地往前湧。
我坐在與她僅隔一兩尺的對麵,兩眼不住地在她的下頜和胸前第二粒扣子間遊離,這是一段最好的距離,即顯得親切又不至於引起對方的反感。我是一個天生的心理學家的坯子,先天內向深沉的性格是我具備了聽別人傾訴的耐心,後天的文學修養使我又有了較強的語言表達能力和幫人出謀劃策的雄厚基礎。此刻的我,不時地在心理學家和文學家之間不停地變換來,變換去。
仔細想來,葉子的故事與我這些天聽來的故事沒有多大的區別,所不同的是她沒有和那些深閨怨婦一樣,揪住丈夫死纏爛打,拖得三方筋疲力盡,而是主動抽身“突出圍城”。然而,人雖然出來了,心卻還陷在裏麵。
“不怕你笑話,我到現在還放不下他……”她瞟了我一眼,低著頭,“前一段,他遇著點麻煩,還是我幫他擺平的……”說到這,淚水不經意地流了出來。
我連忙從衣兜裏掏出手紙,遞了過去。
葉子擦了把淚,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擊了我一拳,說:“喂!你們男人,怎麼都這樣壞!”
我趕緊跳了起來,大聲喊叫著:“喂!你有沒有搞錯,我這是留著自己用的,這些天我被一個個故事打動著,淚腺也特別地發達,手紙都用了好幾筐了。”
“哎——你還有完沒完,你還繼續羞辱我的話,我就不理你啦!”
葉子的臉漲得通紅,鼻梁光光的,似乎是冒了幾滴小小的汗珠。
我連連舉手,表示邀械投降。
不知不覺到了大半夜,我的肚子早就餓得呱呱叫了,便暗示她換個環境吃點東西,邊吃邊聊。
“你還沒吃晚飯呀,怎麼不早說……看我,真不好意思,走吧,我請你吃夜宵!”葉子站了起來,不好意思地說。
我們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來到了夜宵攤。
葉子說:“吃點什麼?”
我半開玩笑地說:“既然是你請客,還是你點吧!”
葉子說:“說真的,我是從來不上夜宵攤的……”
“為什麼?”
“夜宵攤的油不太好,腥辣味重,我的胃受不了,而且特別敏感,今天晚上吃了,明天一準就有反映。”
我說:“既然這樣,那就不難為你了,我隨便吃點什麼填飽肚子算了。”
“哪能呢……我嘮嘮叨叨打擾了你大半夜,還害得你餓肚子,今天晚上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豁出去啦!”葉子慷慨激昂,一副視死如歸的英雄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