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無票乘客(1 / 2)

我是一個無票的乘客。

——薩特

********

葉繁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走著。十月的南方天空燥熱依舊。秋天還未開始便已經注定了將要結束。也許,這個地方根本便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秋天。但人們仍然習慣性地將這段時間稱之為秋,至於是否名不副實,根本沒人理會。我們需要的隻是沿著慣性不斷地延續而已。作用到人的個體上,便是“成長”;而作用到國家和民族上,則變成了“傳統”和凝聚力。

天色逐漸暗淡,燈火亮起,點點滴滴,在黑暗中閃耀著孤獨的繁華;大街上喧嘩異常,無論是人行道上腳步匆匆的行人,還是擁擠在公交車上的乘客,無不臉帶木然,想必是忙碌了一天後,疲憊地趕著回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多麼令人激動的字眼!可是,此刻的葉繁卻覺得這一切,距離自己是如此地疏離遙遠。

葉繁不想回家,如果能將之稱為家的話。但那又確實是家。城市裏到處是迷亂的景象,高樓櫛比、車流如熾,但是能夠讓他安心的也隻有那個四方壁內狹小的空間。曾經,他在裏邊孤獨而固執地守候著,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守候著什麼!或者,僅僅是一種期待,慣性的期待,不斷地在心裏回溫,不斷地注入新的期待,直到有一天發現這種期待早就已麵目全非。或許他早已知道了這一天的存在,或許他期盼的就是這一天的到來。

人總是如此矛盾的一種動物,正如一首歌裏唱的那樣:一個人,逃避寂寞;兩個人,渴望自由。當人們在都市裏麻木地忙碌著時,偶爾會想象夢裏故鄉夕陽滿樹的景象;可一旦當真置身於荒野,馬上又會懷念起城市的熱鬧和繁華。所以,生活在別處永遠是一種美好的憧憬。隻要是生活,又哪裏能夠存在“別處”呢?

毋庸置疑,葉繁是感性的,甚至感性到有點不合時宜。年輕的時候,這也許是一種難得的品質,它能使葉繁在一大群激情上腦、精力過剩的同輩當中顯得與眾不同,那時候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盡情地揮霍,可以傷天感地,因為那本來就是一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階段。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社會的節奏越來越快,沒有人再有時間、再有精力去回顧,去感傷。沉浸在自我世界當中的葉繁,驀然間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融入這樣的世界了。所有的人都在變化,與時俱進,仿佛所有的人在時空的轉變中都很自然地變化自我,唯獨他自己被遺忘在了時空之外,孤獨地滯留在了某一個永恒的角落裏,不斷地徘徊,但總是在原地踏步。身邊不斷有人來來往往,可是葉繁與他們的距離卻越來越遠。就連她,最後也離他而去。

葉繁心裏忽然覺得一片茫然、空蕩。

他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有一個保質期。他隻是以為與她的關係還在保質期內,沒想到一切都已在葉繁渾然不覺間變質了。也許,她沒變,自己也沒變。變的隻是心裏的距離。也許,連距離也沒有變化過,一切都隻是心在孤獨時醞釀的期待,當期待開始時,就已經注定了這樣的結果。有人說,人從一出生便開始走向死亡,那麼,愛從產生之時起,是否也同樣在不斷地消逝呢?前方是一片黑暗,而回過頭來,身後的路也早已消隱在夜色當中,再也找不到來時的印痕。它的意義又何在呢?葉繁不覺問自己。

我知道永逝降臨並不悲傷,

鬆林中安放著我的願望,

下邊有海,

遠看像水池。

一點點跟我的是下午的陽光!

人時已逝,人世很長,

我在中間應當休息。

路過的人說,樹枝低了;

路過的人說,樹枝在長。

葉繁想起了顧城的這幾句詩。那個在新西蘭的小島上夢囈地掙紮著,砍死了妻子,絕望自殺的顧城。曾經,被許多人所崇拜,稱之為“天才”,也被許多人所鄙夷,斥之為“瘋子”的顧城。久違了的顧城!然而,無論是被崇拜還是被鄙夷,終究還是被遺忘在時間的塵灰裏。相較之下,自己又算什麼呢!葉繁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