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作者:E小丫
味蕾是有感情的,這是我用很多年才搞明白的一個道理。
原來以為有些人天生比較固執,這是性格所致,其實不然,固執中也有相當成分的感情比例。
比如我,執著於用手寫字,柴米油鹽,生活備忘,薑蔥蒜苗,人生感悟等等,從來都是以血肉之軀築起文字的長城。我最佩服的人裏就有雙手飛快在鍵盤上起舞的那群人。也奇怪,一旦用手敲鍵盤,我就會忘掉要寫的內容,詞不成句,篇不成章,盡是些支離破碎。一開始我以為自己跟不上趟,愛瘋都四了,愛派都二了,咋就不能起範兒打個宇呢?後來我搞明白,是我太喜歡筆了。從小學到現在的鋼筆,出水的不出水的,筆尖直的、彎的,裂的。林林總總都珍藏著。我喜歡流暢這個詞,飛快地用筆在紙上寫字就能體會它的含義。你能想像出用鋼筆打墨水的快樂嗎?那簡直就像在淋漓盡致地吸取知識。擰開筆套,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吸管,小心往墨水瓶裏一插,再慢慢鬆開。就像英國皇室最正宗的下午茶,隻能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杯把,輕輕往嘴邊一送。
這不稱固執吧,最多隻能是懷舊。其實懷舊是一種感覺,一份過去了想留住卻留不住的美好。
上年紀的人更容易懷舊,我的表叔是一個典型,他對舞文弄墨不感興趣,最突出的表現是在對事物的堅持上。
首先在他的廚房裏放不得胡椒,哪怕在外麵吃飯吃出胡椒味,他也要說,真是浪費,天府之國這麼多的紅辣椒青辣椒,放什麼胡椒。其次他見不得咖喱,他說哎呀,黃不拉嘰的,什麼顏色,要辣你就鮮明點嘛。他還不待見芥末,自己孤陋寡聞不知道芥末,卻氣哼哼地抱怨,這玩意打得人鼻涕眼淚的,長啥樣兒都看不到。
我曾經問他,如果做白味的菜(即不見紅油卻要有辣的口感的菜,比如燒肚條之類的)咋辦呢?他引經據典地告訴我,燒肚條的全名叫大蒜肚條,是借大蒜的辣。大蒜沒顏色吧,嗬嗬。
還真是。我又問,如果沒有大蒜呢?
用青辣椒啊,切得細點就行。
如果冬天沒有青辣椒呢?
哎呦,冬天不是吃燒肚條的季節,吃點別的。
寧願不吃,這份不為瓦全的氣節令人尊敬。
我問他為什麼這樣鍾情於辣椒,他說從小在辣椒地邊上長大。我說世界很大,還有一些辣是值得嚐試的。他說不一樣的,從翻土播種到發芽結果你都了解,頭天晚上下場雨,天一亮就知道這辣椒苗子又躥高了幾公分,這樣的食材吃到嘴裏味道絕對不一樣,這一口吃著辣一點,那是前兩天太陽好,它勁頭足呢。不是嚼它,是跟它說話咧。
表叔是個讓人尊敬的人,同樣值得尊敬的還有我的發小。她每年都要做幾壇醪糟,她的丈夫說幾乎是每年都要坐回月子。那叫日夜兼程啊,起早貪黑地。不隻是花多大力氣,而更有專注,完全是照顧新生嬰兒的架勢。醪糟是發酵食品,最關鍵的是溫度與時間。她用一個小房間作為工作室,一盞小燈晝夜明亮。各種薄的厚的棉被捂著這些壇壇罐罐,間隔多長時間換一次熱水袋,再打開壇子觀察並與空氣適當接觸,都有詳細記錄。而做這些之前必須像外科醫生那樣用肥皂洗淨雙手。
對待食物有了這種內心的專注和外在的儀式感之後,一切都變了。每年大家都以分到一小瓶醪糟來印證與發小的深厚感情。我到北方多年。這依然是冬天裏的惦記。有一回開車到機場取這一小瓶,路上堵車,來回五個多小時無怨無悔。
想想現在各種食品,農藥化肥添加劑,有毒有害的保鮮方式,看上去鮮亮,哪裏有感情。終於有一天發小無奈地說,哪裏是念舊哦,是保命呢。
味蕾真是有感情的,發小年年冬天吃著自己精心炮製的醪糟,歲月流逝,青春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