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恩師

專刊·深切緬懷李小文先生

作者:閻廣建

夜已深,終於找到一段時間,剝離紛繁複雜的種種事情,說出部分往事,僅為追憶恩師的音容笑貌,梳理如麻的心情。

求 學

1996年春季,我從北京理工大學碩士畢業,考入中科院遙感所圖像室,經導師朱重光教授推薦,正式跟隨李小文老師從事定量遙感方麵的研究。李老師布置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研究多階段目標決策遙感反演方法,其中的核心是構造不確定性和敏感性矩陣。剛接手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這個工作是李老師所倡導的對地遙感病態反演理論的基礎,把較多的精力放在了對李老師所建立的Li-Strahler幾何光學模型的拓展上。拓展的思路是把原模型假設的橢球樹冠從空中放到地麵,乃至地麵上可以僅有橢球的一部分。看我沒有耽誤原有工作,李老師對我自娛自樂式的研究以微笑來支持,當我得意地把結果給老師看時,他說了一句話:“依然用一個橢球來近似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誤差。”這句話對我觸動很深,李老師通過此事向我灌輸了建模的基本原則,潤物無聲。12年後,李老師在科學網上用生動形象的比喻向廣大網友闡釋了這一原則[1,2],目前共被閱讀過8962次。

李老師是真正的博學多才,他不但是遙感專家,而且還通曉曆史和文學。他擅長挖掘名詩的遙感意境,比如“草色遙看近卻無”用來讓人感受多角度遙感;“夕陽返照桃花塢,柳絮飛來片片紅”用來輔助理解大氣效應;“遠近高低各不同”用來理解尺度效應[3]。他還會舉一些有趣的例子來講解晦澀的模型和方法,比如用八月十五的月亮又圓又亮來解釋幾何光學模型和熱點效應;12個小球稱重來解釋多階段目標決策和先驗知識的重要性[4];主人帶狗拜訪朋友來說明非線性係統、動力學模型的複雜性[5]。

李老師鼓勵學生要有自己的思想,甚至用打賭的方式予以激勵,這在外界已有廣泛報道。事實上李老師在對學生意見充分尊重的同時,也喜歡和學生進行平等認真的辯論。北師大遙感中心成立之初,每個月都會有一個全體師生的學術交流會,李老師引導大家進行寬鬆有趣的討論,每個人都沉浸其中,這種學術氛圍是北師大定量遙感得以快速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1998年秋季,李老師推薦我到美國波士頓大學進行學術交流,身份是訪問學者。有不少朋友勸我到了美國後想辦法改變簽證類型,這種做法在當時非常普遍。我對所有人表態一定按時回國,否則對不起給單位交的保證金,也會打亂李老師後續的計劃。經過一天一夜的飛行,我踏上了陌生的土地,但立刻想扭頭回去,思鄉情結泛濫。後來我常對人講,人一出國就會愛國,其實是自己心情的真實寫照。我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美國,出國的半年時間,總盼著早日回國,每天看著日出、日落,想象著地球另一側未婚妻和父母的生活起居。我的時間以分鍾來計算,沒有節假日拚命地工作,有了初步的結果後立即給Alan Strahler教授進行彙報。李老師說了一句話,又一次觸動了我:“初步結果不一定要急於彙報。”這句話讓我學會了李老師做人行事的低調風格,以至於在後來的科研執教中,對自己的學生也是這樣的要求,發表每一篇論文力求完美。當我的學生在感受到其他小組論文層出不窮的壓力時,隻能讓他們思考指數曲線和對數曲線的差異,寄希望於他們可以厚積薄發。1998年12月25日,我按時回國了,說心裏話當時沒有意識到,也沒有感受到聖誕節。半年的時間,寫了2篇論文,一篇有關熱紅外建模的論文發表在了IEEE TGRS,另外一篇反演方法的論文投稿《中國科學》被拒,便再沒有投稿。

就 業

1996年9月,首屆多角度遙感國際研討會召開,雖然我初入遙感之門,李老師還是堅持讓我上台去講,當我用蹩腳的英語講完了報告之後,愛沙尼亞的Andres Kuusk起身問了我一個問題,我隻聽懂了他想知道我報告中的“距離”是如何定的,但是心裏暗想我又不是講測量,哪來的距離?於是Pardon了一次,結果第二次和第一次得到的信息量完全一樣。這個時候在國外已讀了幾年博士的中國留學生站起來,用漢語解釋道:“他問你那個距離是怎麼回事?”我一臉茫然,台下哄堂大笑,隻好請李老師出來解圍。後來才知道Kuusk關心的是反演中先驗知識的權重。經過此事,很多事情總喜歡讓李老師決策,包括自己的工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