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可憐無瑕玉,終陷泥淖中(1 / 2)

“大夫,您就不能幫幫我嗎?這呼蘭城誰不知道你是婦科聖手,你說我能生我就能生,我家男人除了你誰也不信的!”“同誌,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檢查結果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我記得上次就已經告訴過你了。”王琮大手一揮,顯然有些不耐煩。“啊?!”農村婦女一臉茫然,她已經不年輕,臉色皺巴得如同手裏的報告單。她沒有辦法,不知道該怎麼辦,又不肯離去,她木木地看著“先天性卵巢功能不全”這幾個字,不明白它們怎麼就決定了自己的命運。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然後又一滴,她手中緊緊地攥著的那張紙慢慢濕成了一片。“同誌,你哭也是沒用的。”王琮瞟了一眼,“就算是重開一張報告,結果依然是一樣。”他不再說話,即便是眼淚,也不能打動他作為一個醫生的操守,不過,他的語氣明顯地柔和了不少,誰說眼淚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來著?這話不假,但是還應該再添上一句,是最好的飾品。“重新!”女人沒有聽進去別的隻聽見這兩個字,仿佛事情開始有了轉機。如果能夠重新再開一張的話,如果能夠再重查一次的話,如果她男人能重給她一次機會的話……女人被許多個美好的如果驚呆了,她開始認真地看著麵前這個斯文的醫生,他幹淨的臉上連一絲胡茬都沒有,鏡片後的那雙眼睛看起來是那麼的溫柔,仿佛一池霧蒙蒙的春水,與他冷峻的職業一點也不相稱。女人試探地放下了報告,她輕輕地抓住他的手,模糊的淚眼中煥發出水汪汪的光彩,也許,這個醫生能夠……女人為自己的想法所不齒,但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她不要作一隻不下蛋的雞!村頭的李二嫂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王琮看著這個微微臉紅的女人,他並沒有推開她的手,明明她的手是那樣粗糙,黝黑,甚至還有一點點雞屎味,這雙手和妻子的手太不一樣了,紅酥手,黃藤酒,滿園春色宮牆柳,當初媒人向他介紹李玉蘭時,他對這個眉目平實的女子並沒有多少好感,除了門當戶對,就剩下門當戶對,但她有一雙那麼美的手……女人看他沒有推開,膽子更大了一些,眼中燒著灼灼的光,“大夫,如果你能重開一張證明的話,我會……”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看他的反應。果然,王琮抬起了頭。他扭了扭手,似乎有些為難。女人心中一驚,她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看見了她的異樣,忙扶住了她,她用心感受著從他白大褂下傳來的溫度。“你們夫妻的事我不想多管,我隻是一個醫生,”王琮試圖說得更堅定些,“並不能做什麼,”話說出來卻不像他想的那樣,聽上去的口吻有點無奈,有點黯然,甚至是……有點妥協。女人心中一喜,手上的動作越發地放肆,她嬌聲道“求求您了,您再幫我檢查一下,我就不信沒有您治不了的病……”李玉蘭撫著一天天膨大的肚子,自言自語地說:“你是在等誰呢?”時針已經指向了七,這個她最喜歡的數字。17歲初中畢業的她分到了一四七廠作宣傳部幹事;兩年前的七月份結識了丈夫王琮;腹中的寶寶今天正好滿七月。這呼蘭城裏,有文化的人不多,有文化的女人更是少見,像她和王琮這樣的組合,誰見不羨慕?不過在第一相見之時,她對這個斯斯文文的男人感覺並不是非常好,總覺得他有點不安分、不甘心,那雙杏花眼看起來實在是太多情。她一度想放棄,畢竟這關乎終身的幸福,對她來說,男子隻要老實勤快就好,哪怕木一點也沒什麼,而王琮這塊玉,太華麗,太耀眼,也太冰冷。可是她沒有這份勇氣對家裏說不,盡管現在已經是50年代,但大多數人對自由戀愛還是不敢問津,人們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最後無可奈何再次落入包辦婚姻的窠臼。母親李玉氏不是沒有看見女兒的糾結和猶豫,但她卻立定心意不鬆口,在她看來,門當戶對也許並不浪漫,更無關愛情,但確是幸福的必要條件。她這一生的才華和柔情,全部蹉跎在一個詞上“對牛彈琴”。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硬綁到一張床上,一綁就是一輩子,沒有比這個更苦的了。玉蘭以前有一次問過母親,是怎麼和爹爹到一起的,母親隻是笑笑,並無他言。她心中的愛恨情仇豈能是一個小女孩的稚嫩能夠承載的?!玉原是滿族姓氏,昨天沒落的榮耀遠比不上今天實在的困窘,她給她的大老粗丈夫一共生育了12個子女,但隻有三個艱難地活了下來。再恨他暴躁粗鄙又怎麼樣,再恨他好吃懶做又怎麼樣,這個愛新覺羅家的美玉,到頭來還不是乖乖地給一個蠻野村夫生兒育女,稍有不滿還會遭致一頓暴打。玉蘭從沒有聽母親提起過姥姥家人,看母親的樣子,高挑的身材,如玉的白膚,姥姥應該也是個蕙質蘭心的大美人吧。母親的心性也是極好,在爹爹的暴戾剛硬之下,她努力地用自己柔弱的肩膀,為兒女們支撐起一片溫暖的天空。寧人負我,我不負人,這是母親一生的寫照。不過有一件事,卻像是白玉上的微瑕,讓玉蘭這麼多年還耿耿於懷,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有一個瑟縮得如同落葉的白發老人,來到她家門前行乞,玉蘭那會二三歲的樣子,還沒有灶台高,她一見老者的樣子上,趕緊去和母親要饃饃,當她們一塊又回到門前之時,她看見老者比比劃劃地和母親說著什麼,母親低著頭,手中的饃饃掉到了地上,更令她驚訝的是,母親拿了門口的大掃把,一邊罵一邊將老者轟走,母親不是這樣的人啊!哪次她看見可憐人不是有多少給多少的?老者走後,母親摟著她一把一把地掉眼淚,她還小,聽不懂母親在哭什麼,那些詞彙都太陌生太深奧。她嚇壞了,她拾起饃饃給母親吃,母親擠出了一個悲戚的笑容,摸著她的頭“我的蘭兒懂事了”。那塊被眼淚濕透的饃饃,就這樣凝固在玉蘭的記憶中。時鍾已經指向了八點,王琮應該回來了啊!平時這會應該是他們的晚餐時間,今天怎麼回來的這樣晚?李玉蘭又將桌上的飯菜溫了一遍,她開始想念餐桌上他的笑語和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