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好人,不為自己有幾分炫耀的資本,隻為讓後輩驕傲的說一句,我是他的子孫)
爺爺的故事不曾聽他講過太多。從小就是一個不怎麼喜歡講話的人,再者做了四十年教師以後,身上就有股老學究異常嚴肅的味道。所以我們村裏那些不算近親的親戚還是習慣的稱呼著他,王老師。我想,他應該是感到驕傲的。至少從現在至他生命結束的這段時光裏,依然會有很多很多人用一句簡簡單單的老師來肯定著他四十多年的勤勞與熱愛。
她說:他其實和我差不多,因為政治成分不好,從小就死了爹娘。也沒有親戚肯收養照顧。不過好歹那些時候在偏遠山村裏的男孩子,差不多都是這麼成長過來的。所以他倒是不覺得苦。他最大的不幸在於他有個軟弱的哥哥,照顧不了他不說,有了嫂嫂以後就拾掇著想把家裏的什麼東西都占據過去。我記得嫂嫂來哥哥家的時候,哥哥才9歲,嫂嫂16歲了。倒是又當媳婦又當媽,生怕你爺爺占了什麼便宜。那時候他五歲吧。還記的二娘總是說,他身子就是太虛弱了,都五歲了上個梯步都還要拐棍。其實,誰不知道那是被餓出來的。不過那時候家家戶戶都在為自己的生存忙碌,誰還去管別人家的孩子。自己的娃兒都管不過來呢。不過好歹他還是活了下來,十五歲了連田都不會犁。這些事總是被嫂嫂用來取笑。我剛來的時候沒敢和她吵鬧,後來也忍不了情緒。反正大家都是一條命,誰死了活著的都看著幹淨。他卻總是一直攔著我說,一家人誰還去計較那麼多?反正我們都還活著,沒餓死就好了。有一次我受不了就哭著嚷著罵他,是啊,我們都還活著,可是你也不看看我們是怎麼樣活著。我坐月子的時候,二娘偷偷給了我兩個雞蛋,我放枕頭下麵,都被他們拿出來扔了,你叫我忍了,別去和嫂嫂吵,我忍了;後麵那麼一大籠竹子,被他們倆砍來當柴燒,我去砍了他們幾根,他們罵我,你還是叫我忍著。我也是個女人,不想我的男人怎麼為我爭氣一點,可也總有幾分想著在我受氣的時候,我的男人會去為我出氣。可是,你看看你是個什麼窩囊樣子。。。他總是有什麼話都埋在心頭,不敢說不想說。掛在嘴邊的總是:一家人何必計較那麼多。
那個年代最大的幸福就是兩個人無論吵到怎樣不可開交的地步,也從沒有離婚這種在我今天看來依舊荒妙到可以判死刑的念頭。而那個年代的不幸卻太多太多........
她說:剛結婚的時候,家裏一窮二白,我沒有嫁妝,他也沒有彩禮。就兩個人守著祖上傳下來的一間廂房和一間堂屋。(土地那時候還是公社的,沒劃分到個人頭上。)那個時候人們在勞作上卻是沒人偷懶的,家家戶戶為了公分恨不得半夜就起來幹活。我懷孕的時候,前七個月也是在田裏忙碌著,他又不會犁田,這點公分我們就沒有了。所以兩個人總是要比別家勞累一些,也不能說勞累,那個時候連填飽肚子都還成問題,誰還計較累不累。生了你爸,家裏麵實在沒有辦法。他才下決定準備出去打工。開始是在黃家壩一個石場,後來那裏坍塌了,死了幾個人,好歹他沒什麼事。後來又到了重慶,修鐵路。跟國民黨抓壯丁差不多,大熱天能曬死人。湘渝鐵路修完以後,他也就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把我嚇一跳。他從小身體就不好,臉總是蒼白的。進家門的時候我一看,黑了,也狀了。懷月子的時候,
你爸爸又離不開我,所以就叫他去帶我教書。竹林灣,你知道吧。我們家到那走路要走兩個多小時。四點半的時候就差不多得走了。那個時候倒是沒有現在睡懶覺的習慣,孩子們也起得很早。那時候的工資才多少啊,一個月才三塊七。月子過後,兩個人打早去竹林灣教書,傍晚趕回來能做多少活就做多少活。那樣的日子沒有奔頭,沒有快樂。也就那麼平平淡淡的過。和大哥大嫂的小摩擦總是少不了的,不過回憶起來,也就那些和他們拌嘴的日子記得特別清楚。
在我們的生活裏,有人不斷索取的同時,也會有人在感恩的施舍。
她說:六一。六二年的時候簡直沒法活。蝗災太嚴重了,糧食減產何止一半。大家的日子很不好過。不過,我們家算是特別艱難的。那兩年大家家裏是很少有錢的,所以學費都是用糧食作抵。學生交不起來糧食,我們自然就沒吃的。好幾個老師都走了,在上課下去自己也沒法活。勸了他不少時候,很多事情他總是聽我的。就這件事情他一直倔著。最後,我背著孩子去找青藤。他繼續上課。其實,那時候也沒有幾個孩子會去聽課了。孩子都餓著也聽不進去。山上能吃的東西都被大家吃的差不多了。蝗蟲連一片葉子都吃不到,也滅絕了。那兩年,村裏能看見的人少了許多。活下來的,其實在現在看來都是很幸運很幸運的了。吃樹根的有,吃死人肉的也有,大白天的沒誰敢出門。都說人性本善的。可是在那樣的年代誰還把自己當做一個人?隻不過人死得多,活下來的也有福。村裏的土地有那麼多,現在人少了。各家能分到的責任地也多了些。不過,這對我們家也沒什麼幸運的。就兩個人,他還要教書,我也要照看你爸爸。勞力就與一個人正常的成年人相當。餓不死,吃不飽。大概說的就是那時候我們家了。日子總在一天一天的過,不論是在向好的或者壞的方向。其實,六二年過後看到別家的日子好過了起來。我也有過抱怨,總是罵他還教什麼書,現在家裏的地多了,回來勞作總要比教書好不少的。還有,前兩年竹林灣拖欠的糧食,你也該收回來了。他就是那樣一個人,叫他去收債就好像是叫他去借錢一樣,始終開不了那個口。就是那段時間把我的脾氣給磨壞了,總覺得嫁給這樣一個男人是倒了大黴。後來還是我跟支書趙遠博說了,他才在結算公分的時候,從一些學生家裏麵扣了的。我遇見的好人不多,舅舅算是一個,支書算是一個,他算是一個隻知道胳膊肘向外拐的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