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箱疑魂 第二十四章 得月舫(下)(2 / 2)

“手機還我,讓我調回畫麵。”我衝他說。

“不勞您了。”他假作客氣地說,手機卻180°來個翻轉,“站好了。”我們三人立即站穩,聽得快門數聲,手機又飄了過來,我伸手拿住,調出畫麵一看:左側撐傘的盧旺達目光犀利,腰杆挺直在為中間的潘叔撐傘,潘叔正板嚴肅,雙手合放再大肚腩前,右側的我看上去有些忐忑。“還不錯。”讚了一聲。

“現在”,盧旺達歎了一口氣,“我在人間,隻有你們兩位朋友。”

“好啦,別說了”,潘叔拍拍他的背,“目前最要緊的是快些回去,把身份證和屍骨放一起,然後通知警察。”

“對啦”,我也應和著,“你也在黃土裏埋了十年,現在是投生要緊,下輩子還可以娶妻生子。”

盧旺達似聽不進我倆的話,喃喃自語道:“我已生無可戀。”

“你本來就是死人一個。”我不識趣地說,“戀與不戀你都不是人了。”

他不語,雙目忽然轉向斜對麵馬路上,一對年輕夫婦正有說有笑推著嬰兒車,車上嬰兒笑得合不攏嘴,他呆呆地望著,視線一直不停跟著那對夫婦在轉,“十八年了,浩兒十八歲了,想想當初,還在繈褓之中。

我和潘叔也不知如何安撫,惟有看他喃喃著:“那時候,桂花就是個丫頭片子,水靈靈的,生下浩兒那會,我也才二十歲,一家人其樂融融,咽著稀飯,走在栽滿黃花的小道上,抬頭看星星點點,聽草叢中蟬聲蛙聲……”

“我呀,就是個山野村夫,沒什麼本事,你們看桂花,現在和十年前一樣,還是那麼漂亮,肌膚彈破可吹,芳香四溢,我要是趙洪軍,管她是不是有夫之婦,先睡了再說。”我和潘叔聽得耳根發涼,若非耳根不淨,真不敢相信出自他口。

“她要是跟了我,沒準就是個村姑,或許是個糟老太婆呢,又怎麼有這般光景?所以說,她選了趙洪軍,這沒錯,一個標致美人,怎麼可以蹉跎光陰,為一個死人守寡?這多不值啊。”說得我們潘叔渾身哆嗦,橫豎不是個滋味。

“你們再看看浩兒,神采飛揚,健步如飛,而且長的個兒比我還高,估摸趙洪軍把他們母子倆照顧得不錯,浩兒幸好是跟了趙洪軍,他現在住別墅,準備上大學,要是跟了我呀,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日在田裏墾荒拉犁,不知要消磨多少時間呢。”聽得我和潘叔上下打顫。

“所以說呀,錯在我,我不應糾纏他們母子倆,你們看,桂花有個好丈夫,帶她回成都,浩兒有個好父親,給他上好的學校,讓他長高個兒,趙洪軍不是他親爹,卻視如己出,這樣的人往哪兒找去?”不知潘叔作何感想,但此刻的我,隻想早早回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年孤墳,無處活淒涼……”盧旺達竟吟起了詞,聽得我背上有一陣涼意,見他停頓了,便接著吟:“縱使相逢應不識,小軒窗,正梳妝,相見無言,惟有淚千行。”卻被潘叔拍了下後腦勺,“別搗亂。”他使了個眼色,我隻好閉嘴。

我卻想:他不是個文盲嗎?怎麼會詩詞?

“十年了”,他喊了一聲,“足足十年了,也該是時候上路了。”

“對,上路,我們趕緊上路。”我應聲附和。

“你上什麼路?”潘叔又一次拍了我的後腦勺,“是他上路,不是我們上。”

“潘叔”,盧旺達一動不動地站著,“聽說黃泉路上,奈何橋邊有個孟婆,喝了她的孟婆湯,上輩子的是就忘得一幹二淨?”

“沒錯”,潘叔點了點頭,“一湯飲盡,世間萬事全盡了,無憂無慮無牽掛,無羈無絆無煩惱,忘卻前塵孽障,通往輪回道。”

“這個得看你生平,既然生平無過無錯,當然可以為人。”潘叔解釋道。

“要是來生做人,我寧肯學潘叔一般,做個出家之人,無牽無掛,忘卻凡塵,甘心在山中觀中,不與世人交往。”

“現在廟宇道觀都開放了”,我解釋說,“現在山上也有遊客,出家人也可出行。”

“別廢話了”,潘叔說,“現在重要的是,先趕回去。盧旺達,我知道你傷心欲絕,可你現在已經找到身份證,隻要回了白皎,把身份證和屍骨放在一起,就說是修建電梯時無意中找到的,報個警,公安局報備了案,鬼差就會引你上路。等喝了孟婆湯,就不痛苦了。”

盧旺達呆呆地看著我倆,眼神透露出的,恐怕隻是絕望。“乖,快到玉佩裏去。”潘叔像哄著他,他果然鑽入我胸間的玉佩裏,“走吧。”潘叔收起了油紙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