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自己有幾年的歲終吧?”我總是個問題青年。
潘叔籲了一口氣,“我恩師如今將近九十,他答應我,隻要我本分做人,便給我百歲壽終。”
我不以為然,“一百歲早就夠本,況且多活幾十年我也嫌長。”
“混賬,”潘叔當頭一喝,“誰說的?要是活到了百歲,便不再屬地府隸管,而直交天庭主審。”
“什麼意思?”很曉得我還轉不過彎來。
“也就是活過了百歲,自然得上天堂,地府無權涉領。”
“原來如此,難怪個個都想長命百歲,原來百歲之後可上達天庭,不受輪回之苦,不受七情六欲羈絆。”
“自古皇帝就沒一個上得了百歲的。”我笑了一笑。
“那是自然,”潘叔解釋道,“做天子的,徒有其名,掌握大權,生殺不拘,是造孽作惡的事,因果循環,固然比常人更該下獄。”
潘叔忽然看了下書架,笑了起來,那是曆史地理類,一本乾隆有關的傳記,我遂問:“乾隆死後,有何好的去處?”
“聽恩師說,他罪孽深重,須受剜肉之苦,化作一頭毛驢,每逢有食驢肉餅者,在身上剜去一塊肉,作為美食,待其生出,又再剜去,如此循環,直至肉盡血幹。”
“那洪武呢?”
“他本是個放牛郎。殺牛本是一罪,又逆命做了天子,屠害臣民,又添一罪,死後化作水牛,受鞭打之痛,拉犁之苦,無窮無盡,直至老死。”
“普通的平民又如何?”我總是孜孜不倦。
“若無大過,可轉世輪回做人,不受畜生之累,若有福報,則可出生富貴人家,不愁衣食。”
本以為皇帝比別人好命,不想轉世之苦比常人淒慘。“那盧旺達呢?”我再三追問,“他是個無辜之人,卻死後無人追問,落得個孤魂野鬼,人間來不得,地府也去不得。”
潘叔又是180°翻轉那張嚴肅的臉,“我也愛莫能助。你既不是他親友,又不能開證明,就算想幫他,難道要閻王給你開綠燈?”便悻悻而離。
左側的灰牆上,盧旺達的臉偶爾顯了一下,隻是搖搖頭,便消失了。行到樓梯口望了一下這破箱子,竟是不想著再施工,而工頭也說了,這個月恐怕不能派人來。
剛要下行,偏撞上了人,“對不起,”卻是輕柔的女聲,剛是前額交碰,後移幾步後,明眸亮澈,雙頰圓潤,嘴略帶絳色,波紋微卷的發尾,著一件天青色格子短袖襯衫,卡其長褲,以及三十五碼紅圈白底跑步鞋,“你就是阿賢吧?”
我連連應“是”。女子約莫二十四歲的年紀,頂多比我大一歲,還沒敢多問,她竟自薦,“我叫周小倩,也是到這兒來實習的。”
“我叫伊紹賢。”也隻能說這句了。
“潘叔告訴我了,”小倩很是優雅地回到。“他說你是應屆的畢業生?”
“你不也是嗎?”我不知怎麼如此反問。
“我正是上年那屆的。”小倩微微一笑。
“可你看上去不像師姐,”我繼續說道,“我還以為你小我一年呢。”
小倩微微一笑,“小小年紀,哄人的本事真不賴。”
“難道要叫你倩姐?”我開始有些不正經,小倩沒半點不高興的樣子,不愧是師姐,隻說了句“我不太喜歡。”
“不如,叫你倩倩?”我的嘴不太正地說。
“倩倩就倩倩唄。”
我實在不知怎麼接的話,“你對這地方不熟吧?”
“又不是常來,確實不大熟。”她有習慣性地微微一笑。“你帶我參觀哪兒?”
我習慣性地背了一句,“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她沿著扶梯直走而上,“那還不快些?”我如跟班一樣隨著。
和她走遍全館,倒沒覺半點累,好似導遊帶著客人,應付一項頭疼的任務。倩倩行至二樓的盡頭。放置著兩張榆木官帽椅,深幽顯黑,倚靠灰牆,上方有橫頂下壓,“幹嘛放著倆古董椅?”
這才發現,儲物室外竟有這種地方,自覺卻眼拙不見,倩倩按了下室門左側的開關,燈亮直射二椅,似乎木上的曲線紋也清晰了不少,“我沒發現這地。”除了這話,真不知說什麼話好。
倩倩俯起雙瞳,望著我,“這麼說來你還不清楚?”我下意識地想避過她那眼神,便轉投那倆椅,不料盧旺達忽地坐其上,蹺起左大腿,那幽怨眼神又死死地盯著我,喉哽自然咽了一下,倩倩往後一看,那靈咻地消失了,轉過頭來,微微一笑,“你方才看到什麼?”
“沒……”我又是結結巴巴地,“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