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國破家何在(1 / 2)

流風宮中,冰雨合著冷風打濕了堂前玉階。

大紅的帷幔蕩起又落下,悅意端正地跪在母妃的遺體前,木然的臉上擦了厚厚的粉,看不出本來顏色。青銅長明燈中的燭火閃閃爍爍,照在香音王妃青白的臉上,晦暗不明。

女官紅妝抱著長劍跪坐在側,一向沉穩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王曾經下令,倘若國破,便……賜死公主。然親眼目睹了悅意射殺香音王妃,她卻懷疑自己敢不敢動手。

女官的不同尋常瞞不過悅意,她揚手撥亮了燈火,母妃胸口的淨靈石光潔如鏡,清楚地倒映出了紅妝血絲密布的眼,眼神遊移如同受驚的兔子。

紅妝是父王的愛將,直麵死亡都不曾動容的儈子手。死在她手裏的魔物不計其數,她本人也多次隨婆雅王南征北戰、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威名。而現在,她竟然在發抖。

“你怕我?”悅意轉過身來,定定望著女官,模樣甚至帶了幾分天真。

一滴冷汗自紅妝額角淌下。

在婆雅王帶領阿修羅精銳前往大地裂縫抵擋魔物之際,夜叉與納迦八萬聯合軍舉著王旗兵臨七葉城下。情況尚未明朗,香音王妃竟不顧一族的死活,偷偷打開了天湖聖壇上的機關,將留守的老弱婦孺暴露於帝師的鐵蹄之下。

知悉此事,公主派人潛入聖湖,而自己馬不停蹄,在城郊追上並射殺了叛徒。那個身懷六甲的婦人,在苦苦哀求中血濺五步。

“她是你的母親。”女官猛然抬起頭,又在她的注視中低下頭去。

“她是阿修羅的罪人,王的恥辱。”

紅妝蠕動嘴唇,不敢與她對視。“……她懷孕了。”

“不是父王的孩子。”悅意輕笑,“倒是你的肚子,如今金貴得很。”

渾身一震,紅妝不由自主護住小腹,難以置信地昂起頭來,看到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臉變得比紙還要白。

“父王想必是回不來了,你與雪姬帶珊瑚離開。”悅意移開視線,移步走到階前,“好好把孩子養大,若我不死,他就是下一個王。”

“還不知是男是女……”紅妝摩挲著小腹。

悅意掃了她一眼,不屑,“我族無律法規定女子不可為王。”

紅妝醒悟,叩首離去。

包裹著血腥味的風吹過來,叫人冷到骨頭裏。甘淩冒死求來的恩典,給了她少許布置的時間。悅意站在靈樞前,單薄的身子仿佛蘊含無限勇氣,連帶著那動人心魄的美也肅殺起來。

七葉城在恐懼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隨著太陽鳥在黎明的第一聲清啼,半把重蓮刀和金字寫就的降書擺在了她的麵前。

終究,婆雅王和三萬雄兵覆滅於大地裂縫。

報晨鍾響了六下,天帝的使者在殿外等來了他們的新後。悅意換上金絲滾邊的華美嫁衣,臉上畫著象征罪人的妝紋,從從容容出了阿修羅城。

乘一騎龍駒,懷中抱著斷刀重蓮,身後跟著她的十裏紅妝,浩浩蕩蕩。曾經熱鬧的集市如今變得冷冷清清,子民們神情木然地跪於道旁,一動不動,宛若泥塑。

監軍的夜叉將領空甩了下鞭子。如果可以,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抽在這個女人身上。紅顏禍水,若不是為了搶她,他們的王也不會失去用劍的手臂。

一行人出了七葉城,高大的白色城門緩緩合攏,從縫隙中逸出一絲隱隱約約的慘呼。悅意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猛地一夾馬腹,龍駒飛天而起。

“下來!”夜叉監軍抬手,身後大軍張弓搭箭,箭頭對準了悅意,隻要一聲令下,便會將她射成刺蝟。

城中烽火四起,壓陣的娜迦騎兵化身地獄惡鬼,砍瓜切菜般屠殺著手無寸鐵的阿修羅平民。

“你們,比魔族還要卑鄙。”悅意這幾個字是從牙齒縫中擠出來的。她調轉龍駒,向城內狂奔而去。

“射!”夜叉監軍毫不遲疑地下令。“這娘們方才不打自招,承認與魔族勾結。阿修羅一族背叛天帝,殺無赦!”

雨點般的箭矢在一丈外化為齏粉,悅意朝下冷冷一瞥,從重重紅紗下取出一把精巧的銀弓。開弓搭箭,一支半尺長的黑色小箭如靈蛇般竄入密集的箭雨中,準確地洞穿了監軍的咽喉。

合攏起來的門,又緩緩開啟,夜叉大軍如潮水般湧入城中,加入到這場愉快的屠殺中。

夜叉王本來在高處俯瞰,瞟到那抹紅色背影,立刻追了上去。眼下龍王深入流風宮中,正是他斬草除根的好機會。

聖湖就在眼前,水色依舊一片蔚藍。神殿祭司被割開了喉嚨,像浮萍一樣漂在藍寶石般的湖上,死不瞑目的麵容飽含恐懼。

風很猛烈。臉上胡亂塗抹的脂粉凝結龜裂,然後片片剝落,還她一個本來顏色,隻有眉眼間的黑色曼陀羅花紋用了墨色渲染,不曾消褪。悅意從龍駒背上一躍而起,撲入湖中,水麵濺起一朵小小的浪花,那紅色的人影便沉入了碧波底下,影影綽綽,再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