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朝露未退，清冷的皇宮就已經熱鬧了起來，當朝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員以及帶有爵位的王侯，都允許攜帶家眷，在早朝之後，參觀北方戎族的朝貢，而對於尚未出閣的女眷來說，更吸引的消息卻是此次的朝貢將由還在守孝的定國侯親自主持，這位在邊疆立下過五城之捷的未婚侯爺，是京中貴女們理想的夫君人選，於是季雲錦在下了馬車到了女眷休息的偏廳後，就開始被各家未出閣的貴女圍住，尋問關於定國侯的事。
季雲錦一陣苦笑，其實作為一個二房所出的女兒，在等級鮮明的定國侯府，東西兩苑幾乎是兩個世界，西苑是正常的大家族的生活，頂多是妯娌夫妻不和，但東苑就不同了，經常會有血腥味從那邊飄出來，就像一座陰森森的華麗監牢。她這十八年從敢踏進那裏一步，對於自己的這個哥哥也自然不怎麼親近，隻記得這個哥哥小時候很瘦弱，還總是喜歡發呆，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對誰都不冷不熱，到後來臉上卻總是掛著不變的淺笑，倒像是像帶了一副為了應付世人的麵具，或者是換了一種麵癱的方式，對誰都以禮相待，無論那種都是同樣的疏遠。唯一一次近距離的接觸是在她結婚時，他用相當委婉的言辭寫信給她希望她不要嫁給曆王，其中關於政治的利害關係占主要方麵，而當時的她涉世尚淺，不願作家族的棋子，毅然嫁給了有一麵之緣的曆王，但當洞房花燭夜的時候，自己的新婚夫君麵帶微醺地問她知不知道他為何願意娶一個定國侯府的一個二房之女時，她搖著頭，鳳冠上的珠寶帶動著心肝亂顫，隻聽得楚衿宛如地獄中發出的狠戾之聲，因為你是季雲舟的妹妹。她頓時懂得了那個身在邊疆的哥哥的苦心，女子總是太過感性以至於愚蠢，在這個世道上，她們說到底隻是工具。此後的日子讓她更加地確信了這一點。即便有了孩子也並沒有改變什麼。
想到這裏季雲錦已不會像以前一樣垂淚到天明，隻是黯然笑笑，很快便拿出一副王妃該有的端莊美麗與那些尚且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們調笑著，一時間忽然有些理解自己家那個掛著淺笑的大哥。
而在朝堂上，一群深色朝服中，唯有一人身著素色孝服立於眾人之中，淡然的神情，淺笑的唇角，幽深莫測的黑眸正是還在守孝的定國侯季雲舟，隻是今日她的嘴唇發紫，臉色蒼白，顯得更加纖瘦脆弱，讓人難以將其與她邊疆大將的身份聯係起來。更引人注意的卻是皇上的龍體，在草草詢問了一下朝貢的準備後，皇上便下朝了，請剛剛達到皇宮的江湖神醫為其診治，剩下的事務由於太子腿腳不便，便交予了最受寵信的曆王楚衿與臻王楚煜安排打理，丞相杜霆與禮部侍郎吳勉從旁協助，而剩下的五個皇子，除去一個尚未及冠，剩下的四個要麼開始站隊，要麼躲的遠遠的。
終於幾輛圖案別樣的馬車在皇宮外停下，車簾掀開，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青年下了車，從他的穿著可以看出他在戎族部落的高貴身份，英挺立體的五官與偏深色的皮膚更是證明了他的身份，正是戎族部落中的三皇子葉赫，也是戎族現在最有可能繼承部落首領的人選，而跟在他後麵下車的是一個身形精瘦的中年人，衣著同樣華貴，細看卻是人臣的樣式，目含精光，開口不凡，漢話流暢的連侍衛都分辨不出，正是老首領的心腹丘林，曾一度來大梁學習長達十年，為戎族內部的統一立下汗馬功勞。兩人正是戎族派來大梁的使者。兩人目光交錯間，微妙的關係若隱若現。
整整十車的貢品一路浩浩蕩蕩向太極殿駛去，而與此同時在太極殿內，各項準備已經完成，大臣與其家眷也紛紛落坐，梁中宗經過神醫的診治，精神大振，主持一場儀式不成問題，季雲舟身後帶著木暢側立於梁中宗身旁，聽候聖命，太子，曆王，臻王等親王與丞相，禦史，六部侍郎等朝臣坐於席下，片刻後大殿正門緩緩打開，由監禮司的太監帶領著的兩人以及他們的隨從走了進來，到殿下屈身行禮，得到梁中宗允許後起身，由公公引導著落座，接下來是十車的禮物依次被抬進來，梁中宗龍顏大悅，在丘林的建議下，示意季雲舟把箱子依次打開，季雲舟和木暢走到十個碩大的木箱前，由木暢把厚重的蓋子打開，木暢纖長鋒利的指尖很快便把第一個打開了，頓時一股濃鬱的血腥與腐臭的味道撲麵而來，眾人聞見那味道皆是一陣幹嘔惡心，葉赫好不遮掩自己眼中的傲慢與諷刺，梁中宗也不禁臉色黑了幾分，問道：“這是何物？”
季雲舟神色不變，甚至嘴角的淺笑還是依舊，淡定的探頭過去仔細地瞧了一會兒，才讓木暢蓋上蓋子，擋住那股惡臭，上前跪下回道：“回陛下，無他，隻是眼珠而已，看瞳色應該是匈奴人，大約有兩千隻左右。”
看到她淡然的表情，葉赫驚訝之餘不禁將她打量了一番，對一旁的丘林用戎族語道：“大梁之人也倒不盡是懦弱無能之輩。”丘林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眼前那個纖瘦蒼白的身影，然後目光在一旁那個清秀的異族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後，用戎族語回道：“那是自然，他們殺人從來不用刀槍。”
“獻此凶煞之物，戎族王所謂何意？”梁中宗不滿地看向二人。
丘林上前道：“回陛下，這兩千隻眼睛，正是此次與協助大梁與匈奴作戰所留下的戎族戰績，吾王以為以此最能表達戎族對大梁的一片赤誠之心，共保北部安泰！”
梁中宗臉色稍作緩和，對季雲舟道：“子帆，可有此事？”
葉赫等人這才意識到，這個身著素袍，蒼白纖弱的青年竟然就是昔日敢為一代梟雄設下鴻門宴，連奪五城之捷的季雲舟，雙目不禁放亮，銳利的眼神似乎有種將其撕裂的衝動，季雲舟無視了那眼神，向梁中宗回道：“回陛下，卻有此事，兩年前，子帆與黃侖將軍曾與戎族立下協議，共同對付匈奴，不過，具體的數量，子帆不得而知。”
梁中宗一揮手道：“戎族與我朝風俗不同，倒也有情可原，也罷，下不為例，子帆接著開餘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