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睛,微風徐徐,拂得王同進束額的紅綢巾迎風招展。
他上身穿著藍色家織布棉襖,下著藍色家織布套褲,雖然麵色略顯蒼白,但行走間頭微昂,雙眼睥睨,嘴角露出邪邪的笑意,一副欠扁的樣子。
行如風,坐如鍾,臥如弓!
這倒不是他真的欠扁,而是在行走之間琢磨著【犀牛望月】的風姿神韻,已經頗露“行家裏手”的風采。
小勇穿著藍色短衫褲,因為被黏膩的牛血長期浸染,呈現出一種暗沉沉地絳紫色,襯得他就象一頭矯健的小獅子般,有一股子逼人的銳氣。
“哥,我真的能夠上學了!”
小勇雙肩斜挎著兩個牛皮書包,腰插兩根大犄角,屁顛屁顛地跟在王同進身後,小臉紅撲撲的,興奮的道。
走出大門,拐西出巷,王同進將目光瞥向西邊的花煙間,見落魄的老鴇正在天井裏漿洗衣服,老鴨公正在揩拭玻璃及各式洋燈,那個年老色衰的野雞阿金、不知和老鴨公說著什麼,被挑拔得又是笑、又是罵、又是將手帕子往老鴨公的臉上甩,不禁啞然失笑。
“哥出馬,這還不是小事一樁!”
聞聽小弟興奮的話語,王同進會心一笑,信心十足的繼續道:“小勇,以前咱們小,隻能任由老爹捏扁捏圓,當然,現在咱們也幹不過他,不過,哥是讀書人,比老爹有智慧,瞧好吧你,等過段時間,哥再鼓搗死老頭子,弄點錢,給你買身溫暖的棉襖!”
“嗯,哥最厲害了!”
作為家裏的讀書人,小勇對他的小哥哥有著莫名的崇拜,興奮的應和道。
王同進一聽,咧開嘴有笑了。
這一笑,臉部神經被大幅度牽扯,揪扯得額頭有些生痛,忍不住的齜牙裂嘴,口裏發出嘶嘶的倒抽涼氣聲。
“這次托大了!”
王同進以手撫額,呢喃一聲,思緒翻飛,這幾天發生的事,詭譎多詐,依然讓一代少年乏味的青春,有了些許鮮活地色彩。
胡天飛雪,鵝毛大雪,絨球大雪,一下就是數日,時斷時續,肉鋪生意一落千丈,王鴻燕在焦躁之餘,就琢磨著趁這個機會將城南黃河古道邊那個村屯的大姑娘迎娶回來,於是找來道士推算黃道吉日。
道士是從城外的土地廟請回來的,傳聞這道士是丐幫【淨衣派】駐邊城的一個香主,不僅有些拳腳功夫,還會堪輿風水,善卜算。
惜乎,好好的一個道士,自從染上鴉片癮之後,言行舉止就日見荒誕。
王同進知道自己在納童養媳這件事上無力反抗,畢竟滿清王孫公子十三歲起就開始要求完婚, 統治階級的習俗更是助長了民間童養媳的盛行。
當然,女真人的婚嫁習俗與漢人的忠貞觀還是迥然殊異的,比如皇宮的格格納駙馬時,那是要先派出貼身丫鬟試婚的。
怎麼試?
嗬嗬!
當然是派出嬌俏小丫鬟先去滾床單啦,然後回來給格格彙報那哥們到底是朽木不可雕的床上小旋風還是真能攬瓷器活的無敵小金剛!
當然,上麵的話也是扯蛋,其實,隻要丫鬟回去,羞羞答答的湊到格格耳邊說出五個字,一樁攀龍附鳳名躁一時的美滿姻緣幾乎也就成了。
“哦,格格,真好!”
老道每次給人卜算時,都要名正言順地混吃混喝,要殺一隻大紅公雞,包裹點泥巴,放在火坑裏烤,一直到灑足飯飽之後才肯懶洋洋地大展神通。
王同進奉命捧著一壇子酒進屋,見老道死氣沉沉的眼睛裏藏著狡詐,擰雞頭時下的卻是狠手,就跟殺過人似的。
王鴻燕則蹲在火坑旁,拿著火箸拔弄著嶙峋的樹疙瘩,將火苗子拔得焰騰騰的往起躥,嘴裏汪著口水道:“老道,你烤的叫化雞真是一絕啊,還是五年前吧,進兒他爺爺選墓地時,咱們也是在這個屋子,吃著叫化雞,喝著村醪,哪叫一個香啊!”
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茬,王同進心頭的無明業火就焰騰騰的比火坑裏的火苗躥得還高。
俗話說人生四大香:雞骨頭,羊骨髓,東方白的瞌睡,小女子的嘴。
五年前,王同進窩在堂屋,圍著爺爺的棺槨轉圈,七歲的小腦袋還好奇的想:爺爺,媽媽說你在裏麵睡覺,為什麼不開個門呢,不會捂壞了吧。
突然,鼻子一抽,聞到廚房飄蕩的肉香味,一徑奔入院子,見狗趴在廚房門前,淌著奔放的舌頭,雙眼血紅的瞅著洞開的門,哈噠哈噠的喘氣兒。
待衝到門口,見父親和這個老道正在屋裏喝灑吃雞,嘴裏的口水都流到了脖頸,遂輕手輕腳的走入門內,小心翼翼的走到桌前,扯下一隻雞大腿就要往嘴裏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