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道夫(短篇小說)(1 / 3)

清道夫(短篇小說)

敘事

作者:隋榮

黢黑的夜裏,三盞大燈照亮井場。班長劉建方跟徐峰站在井口,將吊卡卡住油管,劉建方揮下手,螞蚱按下操作杆,立刻機器轟鳴,吊卡緩慢地將油管提起,升到接口處,螞蚱停下機器,劉建方使管鉗卡住油管,轉到半圈,徐峰站在對麵接過管鉗,順勁擰動,卸下油管。一股油水打管口噴灑出來,劉建方跟徐峰躲閃不及崩了一身。姚舜麻利地將打滑道溜下來的油管擺放到管橋上。一趟活兒下來,幾個人身上都濕漉漉的。徐峰說,歇會兒,手套都濕透啦。劉建方沒有吭氣,悶聲搬動卡鉗。徐峰沒再說什麼,他知道劉建方的脾氣,不同意的事兒你別吱聲,說也沒用。

空中繁星閃爍,難覓月亮的蹤影。成群的蚊蟲圍著大燈飛來飛去,有的碰到大燈上,撞癟了身子,跌落到地麵上;有的粘在燈罩上,炙烤成空殼。姚舜脖子跟臉上讓蚊蟲叮咬了個遍,鼓起一片紅皰。他將油管擺直,沒等直起身,一隻個頭挺大的蚊蟲撲到他的臉上,立時生出一陣疼癢,他不由揮起手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臉上,罵道,媽的,讓你咬。

兩趟活兒下來,劉建方還沒有歇息的意思。井場上除了偶爾機器的轟鳴跟油管磕碰的聲響外,一片寂靜。徐峰突然停下手,緊閉雙眸。劉建方問他,咋啦?徐峰說,眼睛迷啦。螞蚱見狀,知道有情況,忙停下機器,跳下操作室,甩掉手套,幫助徐峰翻眼皮,鼓弄了半天,說是蚊子,沒事啦。徐峰嚷著說,沙得戧。姚舜說,八成進去原油啦。劉建方阻止他,別太使勁揉,眼睛不要啦。螞蚱瞅著姚舜的臉,問道,你臉咋的啦?姚舜晃下沾有厚厚原油的手套,苦笑說,打蚊子弄的。劉建方見徐峰的眼睛還沒好,擱下手裏的管鉗說,歇會兒。

姚舜甩掉手套,來到工房,撕塊報紙擦臉上的原油。螞蚱說,那是新報紙,我還沒看呢。姚舜瞥了他一眼,你一個油鬼子,看啥報紙。螞蚱不服氣地說,誰說油鬼子不能看報紙?別人瞧不起咱,咱不能把自己看扁啦。劉建方用鐵缸子接了缸水,咕咚咕咚喝個見底,將缸子往桶上一蹾,喘著氣地說,抓緊歇會兒,淨扯些沒用的。姚舜跟螞蚱望著劉建方的背影,相互瞅了眼,姚舜說,吃槍藥啦。螞蚱做了個鬼臉。

劉建方來到房後,鬆開腰帶,草棵裏響起嘩嘩的水聲。猛地,水聲驟停,隻聽啪的一聲,媽的,咬也不挑個地方,這你也敢咬。徐峰走過來說,蚊子太厚啦,這哪兒是人待的地方。劉建方沒有搭理他,邊走邊紮腰帶,來到井口。成群的蚊蟲圍著燈亂舞,他猶豫了一會兒,轉身走出井場。

劉建方心裏很不順暢。父親膝關節打不過彎,需要做置換手術,手術費六萬元。他回家跟妻子孫茜說要拿錢給父親手術,孫茜說沒錢。劉建方疑惑地望著她說怎麼會,我每月的工資都給你啦?孫茜說除了日常費用,孩子上學前班需要錢,上星期修車花去五千多,還有汽油錢,剩下也不多啦,現在物價多高,你不是不知道。孫茜說得頭頭是道。劉建方知道她經常網購,一買就是一大堆東西,少則幾百元,多則幾千元。有的用幾次就不用了,轉手送人,有的至今還沒打開包裝。他想說照你這個花法,有多少錢也存不住,但他咬咬牙忍住了。他不能提這茬,一提她會蹦起來。上次孩子萌萌生病,她不許他上班,讓他領萌萌看病。班上一個蘿卜一個坑,他要不去活兒就沒法幹。他將她娘倆送到醫院後,匆匆趕到井場。第二天回到家,沒有見到她和萌萌的身影,打手機關機,趕到醫院,上下樓找了個遍沒有尋到人影,最後還是丈母娘打來電話,告訴他萌萌在她那兒。他來到丈母娘家,瞧萌萌已經退燒,就想領她和萌萌走,可她不走,在娘家一待就是十多天,他好一陣檢討賠不是,事兒才算平息下來。他怕她再次領著孩子回娘家,她動不動就往娘家跑的勁頭令他惱火。孫茜是他見過的第三十二個女人,為什麼不說是姑娘,因為在這三十二個裏,有三個已經不是姑娘。一個跟男方性格不合離婚;一個男人在車禍中死掉,膝下還有個剛會走路的娃娃;一個雖然沒有結婚,但與對方同居多年,打了六次胎。可以想象,劉建方找個對象多麼艱難。實際上,劉建方是個要個頭有個頭,要長相有長相的小夥,差就差在工作上。劉建方家在農村,當了兩年兵,轉業到油田,分到作業隊。這在油田幾乎成為慣例,凡是部隊轉業下來的,不是分配到鑽井隊,就是作業隊。作業隊活兒累不說,又髒又埋汰。每天一身油一身泥,別說姑娘們不待見,就連他自己都煩透了。那時不像現在,打井上下來,髒工服送到洗衣房,單位有澡堂可以痛痛快快地洗個澡。劉建方清楚地記得,一次打井上下來,他鑽進一家澡堂,人家見他一身油汙,硬是沒讓他進,他要出三倍的價錢也不中。沒辦法,隻好買個洗衣盆,躲在宿舍,脫得赤條條的,打頭到腳一陣痛洗。按劉建方的說法,他戀愛的經曆夠寫一本書了。有的女人跟他打個照麵,沒說上兩句話,就鼻子一擰,說他身上有股怪味兒,扭身走掉了。有的見麵問他每月掙多少錢,他說三千多。女人嘴一撇,不屑地說錢也沒多出多少,天天累得臭死,這活兒辭了算啦,就是給私企打工也不比這兒少多少,你天天賴在這兒,腦殘啊?劉建方氣得臉發青,恨不得掄起胳膊扇過去。細想,這事兒也怨不得人家,哪個姑娘不想找個工作體體麵麵的男人,誰願跟油鬼子天天黏在一起。怨就怨自個兒的命不好,找了個令人不待見的工作。油田的姑娘非常挑剔,劉建方覺得沒戲,將目光轉向油田的外圍,就這樣也費了挺大的周折,才算找到一個。姑娘沒有工作,個兒不高,方臉濃眉,長著一副男人相。劉建方沒有相中,可他實在受不了這種馬拉鬆似的相親,他不知道下一個會是什麼樣,他想對付用吧,或許這就是命,在他的生活裏沒有愛情,他沒有資格談情說愛。這個姑娘就是孫茜。好在孫茜是個處女,給他作為男人留個臉麵,老家的人很看重這點。

兩條光柱在荒原上不住地晃動。劉建方知道是夜查,趕緊回到井場。他跑到工房,見螞蚱正站在工房裏,說著笑話,徐峰饒有興趣地傾聽,姚舜蜷在旮旯裏打瞌睡。他沒好氣地說,來人啦,快抓緊幹活,咋幹喊沒動靜呢?螞蚱一下愣在那兒,徐峰騰地打長條凳上蹦起來,拉著螞蚱往外走。姚舜沒動窩。劉建方走過去扒拉他說,幹活,別睡啦,你小子又幹啥壞事啦,晚上打不起精神。姚舜睜開惺忪的眼,打著哈欠說,哪有時間睡覺,陪女朋友逛了一天街,搭進去兩千多塊錢。現在東西也太貴啦,一件小衫要價一千六,過去也就二三百塊錢的東西,吃頓飯二百多塊錢。按這個花法,逛三次街一個月的工資進去啦。螞蚱說,別隻顧逛街呀,上沒上手啊?姚舜說,你小子想哪去啦。螞蚱說,不是我說你,該上手就上手,別哪天拜拜啦,竹籃打水一場空。劉建方眼睛一瞪,就屬你歪道道多,抓緊幹活。

光柱移動到井場,隨即消失了。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他繞著井場轉了一圈,問姚舜幹了幾趟。姚舜說兩趟。他走近劉建方,告訴他加快速度,明天一早就得搬家,轉到下一口井。劉建方說,隊長你放心,我保證不耽誤搬家。

劉建方讓手機的鈴聲吵醒。他抓起手機,響起母親的聲音,建方,你忙啥呢,我打了半天電話都不接?劉建方說,睡覺呢,昨晚幹了一宿。母親問他住院的事兒聯係得咋樣啦?住啥院?劉建方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母親說,你睡糊塗啦,還是累糊塗啦?劉建方聽出母親不大高興,拍拍腦袋說,我記著呐,一會兒去。母親又叮嚀幾句,才撂下電話。劉建方擦把臉,正要出門,手機的鈴聲又響了,他以為又是母親打來的,說你還要說啥?電話那頭沒好氣地說,我還沒說話呢,你剛才和誰通話?劉建方說,還能是誰,咱媽,又催住院的事兒,你把錢給我,沒錢我咋辦住院。電話裏停頓了會兒,孫茜說,銀行卡在櫃子的抽屜裏,上麵有四萬多塊錢,你到建行取出來,咱家就這些錢啦。劉建方扭頭鑽進臥室,翻找銀行卡。

劉建方趕到銀行,前廳經理問他辦理什麼業務,他說取錢。經理指向取號機,他站著發愣,不知道如何操作。經理往顯示器上一點,取號機下方滑出一張小票,經理將小票交給他,說坐那兒等著叫號。他這才明白啥意思。等了半個小時,窗口上方滾動的字幕閃出二百四十六號。他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經理問二百四十六號有沒有,沒有就過去啦。他瞅眼小票,才知道喊他。騰地打椅子上站起身,來到窗口,遞進銀行卡。業務員問他取多少?他說全取。業務員問道,存款人是你嗎?他搖搖頭說,不是,是我愛人。業務員說,請輸入密碼。他似乎沒有聽懂,瞅著業務員發愣。他不知道密碼,剛才孫茜沒有告訴他。在家他一向不管錢,對這套業務不熟。經理走過來詢問情況。他解釋說,我著急取錢給我父親看病,密碼我不知道。經理微笑說,對不起,這是規定。他抬手拭去額頭上的汗水,抓起手機,問孫茜密碼。手機裏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說對方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他氣惱地再打,還是沒人接聽。經理狐疑地望著他,這張卡是你的嗎?他眼睛一瞪,咋不是。站在門口的保安走過來,說你一進門,我瞅你的神色就不對,你說實話,這卡是你的嗎,不然我報警啦?他迎著保安的目光說,你報吧,我等警察來。兩個人正僵持著,手機響了,他掃眼手機,沒好氣地說,打電話你咋不接呢?孫茜說,剛才手機沒電啦,錢取出來了嗎?取啥取,密碼不告訴我咋取。孫茜問他在哪家銀行,說我這就過去。

半晌,孫茜走進銀行,輸入密碼,錢很快取了出來。經過門口,他瞟了眼保安,保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孫茜問他咋回事兒。他將經過一說,孫茜笑得直不起腰來。哎呀,逗死我啦,你可真出彩。劉建方懷疑她故意捉弄他,狠狠地瞪她一眼。

將父親送進醫院,劉建方交完款,身上仿佛卸下一個包袱,輕鬆了許多。他坐在醫院的椅子上,眼皮發沉,一會兒,就腦袋耷拉到胸前,迷糊過去。

孫茜經人介紹,在社區找了份工作。雖然每月隻有一千多塊錢,但也算有個營生,總比整天悶在家裏強。結婚的第三年,劉建方提出要把父母打農村接出來,父親身體不好,跟母親在家伺候兩三畝地,累個要死,也掙不到幾個錢。孫茜心裏老大的不樂意,她以為兩位老人留在農村,他們適當寄倆錢就行了,沒想到劉建方要把老人接來,這完全違背了她的初衷。要知道還有這茬事兒,她是無論如何不跟劉建方結婚的。也就是打那時候開始,她一不高興就往娘家蹽,她不願背這個包袱。劉建方在油田的周邊買了個房子,供父母居住,將家裏的地租出去,掙點租金,添補家用。他每周過來一次,送些日常用的東西。父母也是閑不住的人,在後院開出一塊地,栽種點兒豆角、黃瓜、茄子等蔬菜,省了些花銷。兩位老人來到油田,孫茜隻來過一次,待一上午就走了。她的爸媽倒是明白事理的人,一再勸她多過去看看。她隻是不吭氣,實在逼急眼了嘴上應下來,還是沒動靜。眼下父親住院,他本想讓孫茜來醫院護理,又一想,平日她對父母不搭不理的,這時你能指望她給父親端屎端尿?他打消了念頭,覺得還是自個兒扛吧,再苦再累也會熬過去的。

一個病人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一腳沒有踩實,一屁股跌坐到地上。病人的身體碰到劉建方的腿上,劉建方醒了,忙伸手扶起他。病人艱難地打地上爬起來,嘴不停地嘀咕。劉建方聽不清他說什麼,眼瞧病人蹣跚著朝前走去。他來到病房,母親站起身說,你上了一宿的班,快回去睡會兒覺,今晚我陪你爸。他說,你跟我爸想吃啥,我去買,你一個人上下樓不方便。父親說,我不餓,隻想喝點小米粥。他說,還是買點吃的吧,在醫院不像在家想吃啥隨時可以做,在這兒要是餓啦,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母親想想說,那你就買點包子,看有沒有賣粥的,不是小米粥也行,在醫院不像在家。劉建方跑到一家飯店,買了小米粥、包子,匆匆趕回醫院。

劉建方回到家,換下衣裳,準備睡覺。一打眼,瞧見擺放在牆角的魚缸,魚缸裏遊動著二十條鸚鵡魚,紅色的鸚鵡魚成群結隊地遊往一個方向,又轉身朝另一個方向遊去,顯得鮮豔而美麗。魚缸的底部擺放著他和孫茜旅行結婚時在北戴河買的兩塊珊瑚,珊瑚的四周飄浮著嫩綠的水草,水草在水的波動下輕輕飄動。魚缸下方靜靜地吸附著一條清道夫,清道夫的身上布滿黑色斑點,吸盤緊緊地吸在魚缸的缸壁上,紋絲不動。劉建方喜歡養魚,尤其喜歡鸚鵡魚,一有空閑,他就站在魚缸旁,瞧著鸚鵡魚有序地遊來遊去,遊出一片彩虹。

劉建方登上車,司機發動車要走,劉建方說等會兒電工,昨晚電路出現點兒故障,他不去活幹不了。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一個個頭不高胖胖的電工才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朝車裏瞅了眼,車裏已經坐滿了人,他沒有上車的意思。劉建方喊道,沒眼力價啊,騰出個地方。幾個人沒事似的,沒有動窩。劉建方知道哥幾個正在氣頭上,他們看不上胖電工這副德性。劉建方將頭盔扔到地上,一屁股坐上去。胖電工拎著工具,晃上車。

班車在平坦的馬路上跑了一段路,拐向油田專用路。路麵不但狹窄,還由於重車的碾壓,變得坑坑窪窪,車駛在上麵如過篩子,上下顛簸。坐在車裏的人不住地從座位上彈起,戴著鋼盔的腦袋重重地撞到棚頂,發出嘣嘣的聲響,待身體回落到座位上,屁股又被木椅硌得生疼。劉建方的身體隨著車的顛簸來回晃動,他一手抓住螞蚱的腿,一手抓住車門把手,頭盔早已不知滾落到哪兒去了。等車到了井場,劉建方第一個跳下車,他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兩腿已經麻木。徐峰伸手去拽他,他讓徐峰先走,自己坐在地上,揮起拳頭捶打著麻木的雙腿。作為班長他不願讓自個兒的人受欺負,他覺得那是在打他的臉。他注意到電工那瞬間閃過的輕蔑的眼神,心裏罵道,媽的,社會上一些人瞧不起我們,你也來添堵,你算哪路神仙。他真想伸出腿去將他絆倒。他輕輕地抬抬腿,又不聲不響地撂下。他不想丟掉一千多元的獎金,眼下正是需要錢的時候。

今天施工的是一口聚驅油井,日產油四噸左右,前些日子突然產量下降,鬧起了毛病。劉建方跟徐峰身穿防油服,小心翼翼地打開防噴器開關,側身一躲,井口忽地噴出一股油水。劉建方揮下手,吊卡緩緩地降下來。他插牢手柄銷子,手往上一抬,通井機轟轟地咆哮起來。剛提了幾根油管,地下喘氣的油井吐出一股股粘稠的原油,噴灑到他們身上。又一根油管提了出來,又黑又粘的原油打十來米高的油管流出,經風一吹飄散開,像下起了黑雨,再次澆到身上,兩個人立時變成了黑人。徐峰罵道,媽的,今兒個算是倒黴透啦,上來就鬧個滿堂彩。

起完油管,已到晌午。做飯的張嫂已經第三次招呼吃飯了。劉建方揮下手,人們停下手裏的活,走向工房。螞蚱見鍋裏還是饅頭和雞蛋炒辣椒,不滿地說,咋又是饅頭和辣椒。張嫂說,饅頭辣椒多好吃啊,你咋不喜歡呢。劉建方摘掉膠手套,脫去防油服,扔到地上說,對付吃吧,別那麼事兒多。他知道螞蚱不願吃饅頭辣椒,說心裏話他也吃膩歪了,可這個張嫂圖省事,每天買幾個現成的饅頭一餾,辣椒掰把掰把打幾個雞蛋一炒,完事兒。他又不能多嘴,他知道能到小隊做飯的,都通過關係來的,稍有不慎就會得罪什麼人。而這人在暗處,給你使個絆子,遞上幾句不鹹不淡的話,足夠你喝一壺的。螞蚱不知深淺,還在那兒理論,張嫂的臉有些掛不住。劉建方蹲在地上,邊洗手邊說,快洗手吃飯,這條件已經好多啦,放在以前,你也就自己煮煮麵,哪還專門有人給你做飯,挑肥揀瘦的毛病倒挺多。螞蚱心裏不服,但見劉建方拉下臉來,沒敢再言語。劉建方站起身,說張嫂,螞蚱歲數小,說話沒個深淺,你不要計較。張嫂笑笑說,沒事,我哪能跟他計較,我閨女都跟他年齡差不多了。

劉建方打了兩次肥皂,也沒洗淨手上的油汙,他甩掉手上的水,伸手抓起個饅頭往嘴裏塞。張嫂看到饅頭上留下兩道黑黑的指痕,遞過一塊毛巾說,手還沒洗淨就吃飯,別吃出病來。劉建方笑著搖搖頭說,習慣啦,幹我們這行的沒那麼多講究。當然,要有米飯就省得用手抓啦,哎,我隻是一說,你不要當回事。張嫂嘴一抿,說你的話我懂,看你們一天天水裏來油裏去的,也真不容易,明天給你們做米飯。螞蚱忽地打地上蹦起來,喊道,烏拉!徐峰跟姚舜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劉建方趕到醫院已是晚上八點多鍾。父親躺在床上打瞌睡,母親在洗一條襯褲。下午父親解手時,襯褲上粘了塊 。母親心疼地說,都幾點啦,你還趕過來?這兒不用你,你累一天啦,快回去吧。劉建方問母親,孫茜沒來嗎?母親搖搖頭,她上班還要帶孩子,不來就不來吧,這兒也沒啥大事,我能應付得了。你跟我爸吃飯了嗎?我在食堂打了點飯,跟你爸對付了一口,你快回吧。見母親一再催,劉建方也就沒再堅持。他來到走廊,又被母親喊住,囑咐說,孫茜也不容易,你多體諒點兒,她脾氣是大了些,可人還不壞,有時間多照顧點兒家,別總往這兒跑。劉建方聽到這兒,奇怪地問道,咋啦媽,你又聽到啥啦,我跟孫茜過得好好的,你不用擔心。劉建方經過醫生值班室,值班醫生正是父親的主治醫生,他就走了進去,詢問父親哪天手術。醫生看了會兒病例,說你父親心髒不太好,手術前我們給他做了身體檢查,發現他患有高血壓、動脈硬化、冠心病,現在正給他用藥,等身體穩定些,再給他做手術。劉建方心裏一驚,平時沒聽他說過心髒不舒服。醫生說,這種病有的人反應比較明顯,有的反應不明顯,或者有些不舒服也沒當回事兒,病一旦發作搶救不及時就會死亡,人們常說心梗就是這麼來的,大意不得。劉建方擔心地問道,那這次手術跟心髒有聯係嗎?醫生說,通常來說沒有必然聯係,但怕手術引起情緒上的波動,還是謹慎點兒好。劉建方問道,現在需要我做啥?醫生說,啥也不需要,讓病人高興些,心情愉快,順利地做完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