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月亮
吳正章
一、戀愛受挫孽子起黑心臨死獲救瞎婆認義子
浙江西部有個人口不足40萬的小縣叫靈岑縣。因境內有條河叫靈江,有座山叫岑山,故縣名就由河名和山名組合而成,自古延用至今。
靈岑縣的南部一鎮五鄉全是山區,山連著山,竹連著竹。那起伏的山巒、連綿的竹海、清澈的澗水、浪漫的山花,構成了一幅江南山區特有的美麗風景畫。但是,由於受交通條件的限製,雖然擁有大量的竹木資源,卻無法化為財富,因此數百年來山區的人民並不富裕。
與遂昌縣交界的竹崗鄉是靈岑縣南部最邊緣的一個鄉,而該鄉的苦月村又是全鄉最偏僻的一個村。曾有民間村諺流傳下來:苦月窮地方,開門見大山;野豬結隊行,紅薯全刨光;正月剛剛過,家家空米缸;欲背毛竹賣,山路十八彎;進城辦年貨,難似到長安;無錢辦學堂,文盲結成幫;畚鬥大的字,難識一籮筐;自古外鄉女,不敢嫁進山。
曆史的車輪駛進公元1985年,經過幾年改革開放的中國已呈現出了一片生機蓬勃、欣欣向榮的景象,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進了城市,吹進了農村,吹進了山區,吹進了山民們的心田。
靈岑縣委、縣政府領導多次帶領財政局、交通局、鄉政府負責人到苦月村調研。在縣政府的重視和交通局的支持下,終於在1986年元旦來臨之際,為苦月村修築了一條通往山外的鄉級公路。
話說苦月村有位聰明能幹的青年叫孫德良,他辦事精明,待人和善,是村裏人見人愛的小夥子。說起這位孫德良,也是一位苦命人,15歲那年父親在打野豬時被一頭受傷的野豬活活咬死,18歲那年母親被一條蘄蛇咬死。真是寒霜專打單株草,惡水偏衝獨木橋。村裏人都十分同情他的遭遇,紛紛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孫德良的腦子很活絡,當公路通到家門口後,他就向信用社貸款,向親友們借錢,買了一輛汽車,跑起運輸來了。說起考駕照的事,孫德良著實是吃了不少苦頭,他的場地考試很快就過了關,可理論考試由於缺少文化,連考兩次都未通過,第三次還是交通部門開了綠燈才勉強給他發了個駕照。孫德良終於成為全村第一個會開車的青年。他每天把山民們的毛竹鬆樹運到四十裏外的鎮上去,然後把飼料、化肥、代銷店的商品等貨物運進山裏去。孫德良非常勤奮,日夜駕車運輸,業務越來越多,債務越來越少。
且說古月村有個與孫德良同齡的青年名叫李冬牛,村裏人都叫他阿牛。阿牛年幼喪父,是靠母親溫秀蓮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的。如今阿牛已長大成人,溫秀蓮本該過上輕鬆一點的日子。可天有不測風雲,溫秀蓮的眼疾因久未治療,終致雙目失明。這樣一來,不僅不能料理家務,連一日三餐都要靠阿牛服侍。人說久病無孝子,日子長了,阿牛漸漸地對母親產生了厭煩情緒,經常唉聲唉氣地歎息自己的命苦。
村裏有位五十多歲的叫樓梅英的婦女,生就一張剪刀嘴,能說善道,能把樹上的鳥兒騙下來。樓梅英年輕時就喜歡替人穿針引線,為未婚青年說媒提親,村裏人都稱呼她樓媒婆。
那是1987年的春天,樓媒婆帶著鄰村姑娘巧花到阿牛家看東家。巧花見阿牛身強力壯,小夥子確實還可以,可一看阿牛母親雙目失明,連生活都無法自理,巧花心裏就涼了半截,茶也沒喝上一口就走了。臨走時,樓媒婆用食指指著溫秀蓮對阿牛歎聲說道:“唉!阿牛呀,你背著這麼一個包袱,哪個姑娘還敢嫁給你呀?”說完,就隨著巧花匆匆離開了李家院子。
溫秀蓮雖然眼睛失明,可耳朵卻靈著呢,樓媒婆的一句話刺痛了她的心。溫秀蓮那兩片幹癟的嘴唇顫抖著,眼眶裏流下了兩行辛酸的老淚,她哀傷地對阿牛說:“兒呀,娘雖然眼睛瞎了,可心裏明白得很,是娘拖累了你。娘也覺得活著沒意思,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個世界,到那邊去陪陪你爹,他一個人太孤單了。”“娘,你不要再說了,都怪我自己命不好,投錯了胎。”阿牛一邊回應著母親,一邊把頭向飯桌沿上磕撞著,小屋裏回蕩著額頭碰撞桌沿時發出的“咚咚”聲。
當天晚餐,阿牛沒有起火,灶頭是冷冰冰的。阿牛盛了一碗剩飯給母親吃,溫秀蓮隻吃了半碗冷飯,再也吃不下去了。早早地進房躺在床上,獨個暗自流淚。阿牛從醃菜缸裏摸出幾個醃蘿卜,取出一塑料瓶的穀燒,坐到院子裏獨自喝起悶酒來了。
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阿牛悶悶不樂地喝著酒,時而對著園子角落的那棵棗樹自言自語,時而抬頭長歎。半爿月亮掛在天上,幾顆零零散散的星星閃爍著微光。人說花前月下是最佳的環境,風花雪月是最美的景色。可此時此刻,在阿牛眼裏那殘月是多麼的冰冷和淒苦,地上的月光簡直是滿地寒霜。阿牛從心裏向蒼天發問:“老天爺,為啥我的命就這般苦呢?”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塑料瓶裏的燒酒隻剩下了半瓶,酒氣熏天的阿牛提起沒喝完的半瓶酒,踉踉蹌蹌地回屋睡覺去了。
三個月後,大坑村一位叫曾雅香的女青年來苦月村收購毛竹。這雅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笑起來兩頰顯出一對深深的酒窩,人也挺大方的,阿牛一看就喜歡上了。連續幾天,阿牛東奔西跑,挨家挨戶為雅香聯係毛竹。漸漸地,雅香對阿牛有了好感。來往多了,兩人之間的感情也越來越深,終於正式談起了戀愛。可雅香父母一打聽,阿牛家有一個雙目失明、生活不能自理的母親,就堅決反對女兒的婚事。甚至說,若讓女兒嫁給阿牛,還不如殺掉喂母豬。父母之命難違,無奈之下,曾雅香也隻得與阿牛一刀兩斷。
戀愛的失敗,對阿牛是個沉重的打擊,他把這一切都歸結到母親身上。夜裏,阿牛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凝視著窗外那淒涼的月光,越想越傷心,越思怨恨越重。遠處傳來貓頭鷹的鳴叫聲,這叫聲進入耳朵,撞擊著阿牛那顆傷痛的心,仿佛扭曲了他的整個心靈。他突然產生一個念頭:膽小非好漢,無毒不丈夫。看來我阿牛想要有出頭之日,隻有讓瞎眼老母離開這個世界了。主張已定,阿牛就按照他設計好的方案行動了。
苦月村的野豬壟是一片墳場,自古以來,村裏人死了,都埋葬在那裏。傳聞那裏經常鬧鬼,平日裏即使是大白天,人們也不敢輕易從那裏經過。一天下午,阿牛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背上鋤頭和鐵鍬,到野豬壟的山坡上挖了一個坑,然後把鋤頭、鐵鍬藏在樹叢裏。當天夜裏雞叫頭遍時,阿牛用毛巾塞住母親的嘴,背起母親就往野豬壟方向跑,背後傳來一陣陣狗吠聲,嚇得阿牛渾身冒汗。阿牛把溫秀蓮放進泥坑裏,然後把她嘴裏的毛巾抽掉,跪倒在坑沿上泣聲說道:“娘,你不要怪兒子心毒,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呀。我這麼年輕,我要討老婆,要成個家,為李家傳宗接代,過上像樣的生活。”溫秀蓮坐在坑裏,悲痛欲絕地哭道:“兒啊,娘把你從小拉扯大,你曉得為娘的吃了多少苦頭嗎?娘本來就不想再活下去了,隻是不該由你來了結娘的生命。娘沒有別的要求,隻求你把娘葬在你爹墳頭一起,好讓我永遠陪著你爹。”阿牛看了看天色,猶豫了片刻,終於狠了狠心,一不做,二不休,操起鐵鍬就往坑裏填土。泥坑裏的溫秀蓮發出揪人心肺的呻吟聲。
正在這時,對麵山崗上傳來一陣狗吠聲。原來是村裏有名的獵手雷金柏、雷金鬆兄弟倆帶著獵狗正在山上狩野豬。那獵狗遠遠看到阿牛的身影,就朝著阿牛狂吠起來。雷氏兄弟倆循著狗吠的方向望去,隻見對麵山坡上有團黑影在晃動,那影子越看越像一頭野豬。於是,兄弟倆不約而同地舉起獵槍瞄過去,幾乎是同時扣動了扳機……。槍聲打破了山林的寂靜,驚醒了在樹上歇夜的鳥兒,鳥兒們驚叫著,慌亂地展翅飛向空中。
阿牛聽到獵狗吠叫聲時已經心慌意亂,忽然一陣槍聲響起,他更是亂了方寸,知道事情不妙,便丟下鐵鍬,喪魂落魄似地往樹林裏逃去。從野豬壟返回阿牛家,要穿過新建的公路,正當阿牛要橫穿公路時,忽然一輛汽車疾馳而來,這時的阿牛已急昏了頭,竟不顧一切地奪命衝上公路。說是遲,那是快。當駕駛員發現突如其來的情況時,一切都已經晚了。阿牛被車頭甩出兩米多遠,頭顱重重地碰在了公路邊的岩石上。頓時,腦漿外溢,一命嗚呼。
無巧不成書。這開車的駕駛員正是苦月村的孫德良。因城裏一家竹器廠的老板急用毛竹,要孫德良連夜替他運去,運費可以增加一點。德良在卸完毛竹後,考慮到要帶一車回頭貨,就駕著車到磚瓦廠去裝了兩千塊紅磚,是給村支書運的。由於是淩晨時間,公路上沒有車輛和行人,所以他就把車開得快了些。誰料眼看就到家門口了,還撞倒了一個人。孫德良緊急刹車,下車後用手電筒照了照,不照不知道,一照嚇一跳。認出是同村的青年李冬牛,孫德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兩腿不由自主地直打顫。過了片刻,六神無主的德良終於鎮定下來,敲開村頭一家代銷店的門,撥通了“110”的電話。報了警之後,孫德良回到出事地點,跪在阿牛的屍體旁嚎啕大哭起來。
話說雷金柏、雷金鬆兄弟倆自開了槍後,便跟在獵犬後麵往對麵山坡奔去。兄弟倆趕到剛才野豬晃動的地點,用手電筒一照,不由得大吃一驚。隻見一個一米多深的泥坑裏,躺著阿牛的母親溫秀蓮,泥土已經埋過了她的雙腿,隻露出上半截身子。當雷氏兄弟問她這是怎麼回事時,溫秀蓮隻是重複哭喊著那句話:“你們行行好,不要救我,趕緊把我埋掉吧!”雷氏兄弟不由分說,連忙刨開土,把溫秀蓮救了上來。雷金鬆把獵槍遞給哥哥,背起溫秀蓮就往山下走。
雷金柏兄弟倆下得山來,見公路上停著一輛汽車,一名男子跪在路上痛哭,便走上前去探究竟。走近一看,原來跪著哭天喊地的男子是同村的孫德良。金鬆放下背著的溫秀蓮,了解到事情的經過後,便安慰起孫德良來:“德良,既然事情已經出了,哭也罷,怕出罷,都解決不了問題,隻有等交警來了,實事求是地向交警反映情況,相信一定會作出公正處理的。”
等到天亮時,交警趕到了。一位交警對現場做了測量,拍了照片。另一位交警向在場的人們逐個詢問了一些情況。頭發蓬亂的溫秀蓮向交警哭訴了孽子葬母的經過情況,聲音淒楚地說:“警察同誌,德良是個忠厚的孩子,你們不要加罪給他。我兒子是自作自受,他被車撞死,是老天爺給他的報應,與德良是沒有關係的,求求你們放過德良吧……。”孫德良的心有些碎了,他跪在溫秀蓮麵前,淚流滿麵地說:“大娘,我對不起你呀,是我害了阿牛。你如果不嫌棄我,就讓我當你兒子吧,嗚嗚……。”溫秀蓮踉踉蹌蹌地向前邁了幾步,伸出左手魏魏顫顫地摸著德良的頭,聲音有些梗塞:“孩子,大娘認你這個兒子,快起來……。”孫德良深情地喊了一聲“娘……”。
這時,村裏人聽到出事的消息,紛紛趕到事故現場。人們被眼前的這一幕情景感染了,有幾位婦女抽泣著,用衣袖不時地擦著眼淚。苦月村的支部書記也來了,交警同村支書說:“你安排幾個人把李冬牛的後事辦了,經費先墊付,今後我們會處理的。這事牽涉到刑事案件,不僅僅是交通事故那麼簡單,有關的人我們還要帶到局裏去詢問,調查取證。”
半個月後,公安局公布了調查結果,作出了處理意見,孫德良隻承擔李冬牛的安葬費,不承擔其他責任。李冬牛犯故意殺人(未遂)罪,因其身亡,免於起訴。孫德良把溫秀蓮接回家裏,體貼入微地細心照料著幹媽,母子倆過著相依為命的生活。
二、行善事德良救黃麂服中藥幹娘見光明
自從溫秀蓮認了孫德良這個幹兒子後,生活上得到孫德良無微不至的照料,精神上也越來越愉悅開朗,幾個月後,臉色紅潤起來了。每逢左鄰右舍來看望她時,她總要把德良如何如何孝順自己的事講給鄉親們聽,然後補上一句:“碰上德良這樣的好兒子,真是前世敲破了木魚。”鄉親們也替她高興:“這是你前世修來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