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馮小剛:用電影探討民族性(1 / 2)

馮小剛:用電影探討民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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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曦 黃靈

人這一輩子真的有這麼一兩件你堅持要做,最後把它做成了的事兒,《一九四二》就是。18年前,我看到劉震雲的小說,這個小說對我的觸動特別大。我覺得它提高了我對我們民族性的一種認識,有的時候甚至可以說它是撥亂反正。

我不再有盲目的民族自豪感

我為什麼等了18年,還是要拍《一九四二》,因為《一九四二》就像一麵鏡子,透過鏡子照見自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照著鏡子你起碼知醜,但我們的民族經常是找不著鏡子。我們希望通過這部電影給大家提供一麵鏡子,讓大家看到自己。可能你看到的時候不舒服,但比你糊裏糊塗地臭美要強。

電影裏的這場大災難僅僅是因為饑荒嗎?不是。全部歸咎於當時的國民黨政府合理嗎?不合理。因為這個政府是從民族裏出來的,它不是孤立的。我們做了六次《一九四二》的試片,很多年輕觀眾看完以後很驚愕,也非常受震動,他們無法想象僅僅70年前中國人的生活如此不堪,可謂豬狗不如。我們的民族是從這樣的災難裏過來的,甚至可以說我們都是災民的後代。俄羅斯民族也經曆了很多災難,但從他們的音樂、詩歌、小說、繪畫中,可以感受到他們從災難中總結出了宏大的主題,就是救贖,所以柴可夫斯基能寫出那麼波瀾壯闊的音樂。我們為什麼經曆了那麼多災難,聽的音樂卻是《步步高》《喜相逢》,繪畫大師齊白石專門畫蝦畫驢?我們習慣了逆來順受,反正就這麼湊合。現在社會上有很多道德淪喪的現象,很多人不知道這是哪出了什麼問題,對此不理解。但如果看了這部電影,你們便知道:“哦,它有個根兒。”

電影,我一直強調有兩大功能、兩個價值。一個是認識價值一個是娛樂價值,這倆你最起碼要占一個,想倆都占是非常難的一件事。那《一九四二》就是一個認識價值,我希望它能幫助我們認識自己的民族。

過去我對我們民族的優點認識比較多,對我們的那點毛病沒認識。其實有的時候你在抱怨,你抱怨這個抱怨那個,你心裏並不知道,一切皆因這民族性。說一最簡單的——你開車,前麵這司機不讓路,你罵娘!可你自己也排隊夾進去,等到你夾進去了別人要夾進來,你就不讓他夾進來,這就是民族性。

我們說的這些毛病可能很多民族都有,但是有些民族不回避這個,他們會清醒地認識自己。但有的民族就回避自己醜陋的那一麵,不斷掩耳盜鈴放大自己優秀的那一麵,不能客觀認識自己,是這個民族進步的一個重要障礙。像我,拍完這部電影後我就不會再有那麼盲目的民族自豪感了,我知恥了。

有些年輕觀眾說過去我們老覺得自己生不逢時,但看完電影覺得活在1942年才叫生不逢時,這種思考產生一種強烈的對比,比起父輩,我們真的很幸運。這是一個層麵。當然還有另一個層麵就是了解曆史、了解苦難,一場災難讓300萬人從地縫裏消失,但絕不僅僅是一個災荒造成的,也和人禍有關,和各個層麵的喪失底線有關。苦難會讓你警惕,讓災難不要卷土重來。否則現實生活中你會特別困惑,為什麼啊,往滅火器裏放麵粉,把吃的東西往福爾馬林裏泡,完全沒有底線。包括你看微博,很多人對一個簡單的普世價值觀都不認同,經常有人罵街到喪心病狂的程度。為什麼這樣?所以你得讓人知道,這些底線的喪失導致的後果是什麼,最後造成了災難誰也逃不掉。

不是善於遺忘,而是苦難太多

震雲就覺得誰都不值得同情,沒一個好東西,當然他並不把自己擇到外邊去。但人的處境不一樣,我沒有吃過那樣的苦,窮困會讓人變得沒有尊嚴,物質極度的匱乏會導致人們極度的自私和目光短淺,人物關係會變得十分的緊張。所以一個長期處在饑寒交迫生存狀態下的民族,你讓它有博大的胸襟,讓它有無私奉獻的精神,讓它變得特別的善良,這都挺難的,也不應該導致這個。富足的民族目光會看得長遠,相對來說你死我活的那種惡毒就會少一點。

所以在劉震雲的小說原著裏,他的態度是很明顯的,他用一個現代人的眼光去追問,這個災難是怎麼形成的,為什麼導致300萬人喪生的大災難從地縫裏頭消失了,這僅僅是一場災難嗎?因為小說是一個調查體,沒有具體的人物和故事,所以作者的態度就跳到前麵來。

我們的劇本一開始也依照這個路子,但後來發現,當劇本中故事、人物和具體的人物關係形成以後,推在前邊的作者的態度,就有點不必要了,幹脆拿掉。電影當然需要有個態度,這個態度是誰的態度?應該是1942年這個故事裏的人的態度,是災民的態度,美國記者白修德的態度,蔣介石的態度,傳教士的態度,日本人的態度,我們就把這些態度往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