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計
陌上開花
作者:蟬兮
柒柒若推薦:真是鮮鮮嫩嫩的新人作者啊。說到這個故事,真是心酸又漫長,從審稿到定稿感覺經曆了半個世紀……因為這個故事修改了兩遍。第一遍主要是順清人物關係和情節邏輯,第二遍則是順人物心理和感情細節。你一定會想問,是不是新人作者的稿子都有機會修改,當然不是。修改前這個故事的情節就相當複雜好看,是一個潛力稿,再加上作者謙虛勤奮,才最終“征服”《螢火》。如果你也在寫故事,寫完不凡嚐試用這個方法將故事先修改兩遍。
嚶嚶,好想把改稿詳細過程放到《花火教你上雜誌》中(《花火教你寫作文》升級版),雖然其中已收錄一個校園文的改稿全過程……(期待這本書的上市嗎?!)
那樣的疼惜和嗬護,是完全屬於她一個人的。
她是十一歲的我,美好得如三月的桃花。
{壹·顏非昨}
乾安七年,六月初七,長公主府來人接我過府。
殊兒隻顧拉著我匆匆走路,府中情形還沒細說,便迎麵撞翻了婢子手裏的藥罐。
嘩啦——烏黑的藥汁伴著清脆的碎瓷聲淌了一地,那婢子也不顧碎片紮不紮人就伏地哭了起來。這一哭,惹得廊下做事的其餘奴仆紛紛跪求饒恕。一時間,竟是哀嚎遍地。
“姑姑……”殊兒被這陣仗嚇得不輕,瑟縮著躲到我身後,半晌才敢探出頭來,朝著回廊盡頭那紅衣曳地的女子,低低地喚了聲姨母
姨母?原來她就是蘇黎,長公主的異母妹。
應是瀲灩如江南的眸子吧,此刻竟布滿殺機。她甚至看也未看底下跪著的仆人,輕易便想要了我的性命:“你,杖斃!”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投我以同情的目光。我低頭瞧了瞧潑在裙角的藥漬,淡淡地說了句:“蒼耳子,宣肺止痛,性溫有毒。”
她臉色頓時變得有些蒼白,好半晌才緩緩吐出一句話:“桓家的人,都討厭的很!”
我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蘇姑娘性子直率,我不強求你能與我麵和心和。但你總該學著收斂,畢竟……那件事你知我知。”
“你威脅我!”她不甘心地伸手指向我,“既是你知我知的,怎偏就我受製於你而不是你屈服於我?”
“哦?蘇姑娘竟是這樣想的!”我依舊笑著,“那你不妨一試,看看到時我會想出什麼好用的法子。”
她的身形狠狠顫了顫,咬唇轉身離去。我望著她的背影,笑容漸漸冷凝。她自認八麵玲瓏手段無匹,殊不知還有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連素來以溫和示人的桓江川都要刻薄地將我形容一番,他說:“阿姐,你就是隻涼薄的獸,茹毛飲血也隻為自己。”
我笑了,用帕子抹去他唇角的血:“至情之人善用毒計,我這涼薄之人卻打算醫你!”
他微怔,不再出聲,由著我在他身上紮針。事實上,殘月別離的毒已經侵入他心肺,施針無用了。隻是我突然不想他由死解脫,不想讓他這麼早就去快活。至少,該成全殊兒將我找來替他醫治的孝心。
“桓江川,有女如此,你該慶幸。”紮完最後一根針,我伸手招守在外室的殊兒進來,低聲跟他說,“長公主若還在,一定很高興,她的愛女殊兒不像你一樣無情。”
他沒有說話,輕輕握住了殊兒的手。
長公主臨終托孤之時,殊兒尚在繈褓,成夜哭個不停。未曾做過母親的我無計可施,隻好陪著她一起哭,怕極又累極。如今父慈女孝的情形,比之那時不知好了多少。
我掩好房門出去,緩緩鬆了口氣。
像殊兒這般大的時候,我大概也還是個明媚的姑娘吧。年少不知愁,整日與桓江川混在一處。那時他與我還沒有隔閡沒有矛盾,還願意帶著我夏天捉魚,冬天捕鳥,春天放紙鳶。
可那樣的日子應是隻存在於久遠的記憶中,一去不回了吧。
{貳·意難平}
再見到蘇黎是在殊兒的生辰宴上,烈日炎炎的晌午,她一襲天水碧羅裙,帶了滿身的清涼之意。腰間環佩叮當,埋首觥籌間的賓客也忍不住頓了杯盞遙遙相望。隻桓江川還在索然無味地往嘴裏灌著酒,俊秀的麵龐咳得通紅。
當真是浪費了這上好的洛花釀,我心裏想著,便將視線收回。夾了壽包放到殊兒碗碟裏,打算繼續看熱鬧。蘇黎卻徑自走到我和殊兒的座位前,諾諾地朝我施了一禮:“見過阿姐!”
我擱了筷子,揚眉看她:“蘇姑娘可瞧真切了,我是你哪個阿姐?”
她笑而不答,在我身旁款款落座。我心中發笑,好愚蠢的女人。
殊兒咬了兩口壽包,忽的指著門外對我說:“姑姑你看,皇帝舅舅派人來了!”
我和殊兒的座位正對著門口,遠遠便能看到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領頭的是陛下跟前的內侍總管。我展顏一笑,給自己添了杯酒,不急不緩地飲著。
“陛下禦旨——”總管高聲的倡諾響徹整個宴廳:“長公主女桓氏,端敬敏賢,柔嘉持重,特賜封號‘溫靖’,承繼公主之位。鎮南將軍遺孀連氏,毓自名門,躬身懿範,撫育溫靖公主有功,封正一品朝華夫人,賜金萬兩,欽哉!”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這突如其來的恩典的確該令人嘩然。但礙於從前長公主的情麵,他們也隻得拱手道賀。蘇黎卻不懂曲意逢迎,登時便斂了笑,狠狠挖了我一眼,轉身憤恨而去。桓江川更是鐵青著臉,拂袖掃落桌上的杯盤,對我大吼:“桓馥月,你好深的計謀!”
無視他怒不可遏的樣子,我緩緩起身:“看來這份聖旨真的不是你們期待已久的呢!”
他們期待的怕是賜婚的聖旨吧。可蘇黎能入宮求旨,我又為何不能。我替長公主撫育殊兒,陛下分清利害自會給我幾分薄麵。我要給殊兒最好的東西,就決不讓蘇黎如願嫁給桓江川。
“你若真想娶蘇黎……”我撿起桌上的殘杯朝著他笑:“不如等我死了吧,駙馬!”
他的目光漸漸收成一條細線:“阿姐封了一品夫人,想必將軍泉下有知也會很歡喜!”
手裏的杯子不由捏緊。哧,他果然不再是那個會在乎我感受的桓江川了。如今的他隻是一隻會紮人的刺蝟,連我也觸碰不得。
真是諷刺呢。
“昔年你我結伴江南,也不曾想過會有今日這番局麵。”我緩緩轉過身,將劃傷的手指籠在袖中,“須知覆水難收啊,桓江川。”
宴席終是不歡而散。
入夜,殊兒趴在枕邊,囁嚅著問我:“姑姑與爹爹是姐弟,爹爹姓桓,那姑姑卻為何姓連呢?”
我揉揉她的額發哄她入睡。以她的年紀還不能弄懂‘遺孀’二字的意思。那道聖旨上說的清楚分明,‘連’是我夫君鎮南將軍的姓氏。
可他早已亡故。就在乾安元年的冬天,南蜀卻溫暖如春的季節裏,亂箭穿心而死。
{叁·思往事}
元和三十三年,先帝還未駕崩。桓江川殿試奪魁,先帝欽點其為長公主駙馬。一聽到這個消息我便馬不停蹄地趕去鄴都,到時已是他大婚前夜。
我自幼長在江南,未曾見過寒涼如刀的雨。那一夜卻站在雨中,遍嚐千刀萬剮的滋味。
猶記得,我不停地跟他說著同我回江南的話。他卻恍若未聞,隻管吩咐仆婦布置新屋。我氣極,將他拖進雨中結結實實地扇了他一巴掌,大罵他忘恩負義。若非我爹將他收為義子,予他飽暖,他還不知在哪個街邊乞討受凍,如何能拿著良家子弟的官籍進都城考科舉。
我抽出平日隨身攜帶的短刀丟給他,朝他大喊:“不撞南牆,我心不死!”
他愕然地捂著臉,像是從未見過我如此瘋狂。卻又忽而笑出聲來:“阿姐,長公主才是我的妻!”
妻……離開江南前他也曾給過我這樣的許諾。那在眉睫上的輕輕一吻,又代表什麼?
“轉眼就物是人非了嗎?桓江川!”我幾近崩潰地叫喊,“你叫我等著你,如今卻親手送給我一個晴天霹靂,以後、以後又該怎麼辦呢?”
“沒有以後了,阿姐。”
他的聲音那麼輕,輕到我竟清晰地聽見了血噴濺而出的聲音。左肩隨之而來的鈍痛瞬間麻痹了我的全身,我覺得我的心也一並碎了。我緩緩低下頭去看,隻見一道汩汩冒血的口子。
這柄短刀,是那天他離開時送我的。從前曾用來替我斬去山路上的荊棘,曾殺死朝我撲來的野獸,如今,他卻毫不留情地將它嵌入我的身體。
我仰頭大笑,任冰冷的雨水落進眼裏。此後不出十日,便毅然下嫁鎮南將軍連淵,做了將軍夫人。說起來,連淵也算得良婿。隻是我與他相生相克,一個命短一個福薄,終不得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