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具死屍,仰麵躺在蒼涼的荒地上,整片大地寸草不生,凝起的地氣緊接著暮氣,凝聚成一團臭氣,悶悶的,更顯得一片死氣沉沉,偶一陣風吹過,隨之揚起層層沙粒,彌漫在渾濁的空氣中,讓人嗅之喘不過氣來似的。
一隻已經僵硬的手遮掩著我半邊麵容,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子才慢慢開始恢複了知覺,痛,鑽心刺骨的痛遍布全身,可我,根本來不及去顧及自己的傷勢,此時的我,驚魂未定,腦海中的記憶開始一片片拚湊完整起來,恐懼、害怕占據我的全部思維,我知道,我終於逃過了這一劫,能夠存活下來,成為這場殺戮中唯一的幸存者。
我用力甩開臉上那隻僵硬的手,那是死去多時,躺在我身旁一個老婦人的手,我左手捏緊還在滲血的右臂,支撐著身子搖晃著站起來,轉身放眼望去,滿地都是一具具橫死的屍體,絕大部分都是老弱的婦孺,或躺或仰,被淩辱,被刺殺,血淋淋一片,而在我眼中,已經看不到憐憫,看不到傷痛,有的隻是害怕,眼前的一幕幾乎是這些天每日都會上演的場景,如果這次不是被刺暈而裝死,我遲早也會和他們一樣,變成這一具具無名屍骨,而我,不想死。
我隨手扒下一件死去婦人身上的衣服,披裹在身上,以遮掩自己破碎不堪的衣襟,踉蹌著走出這片荒地,一雙布鞋早在慌亂中遺落,光著的腳丫的我早已經被地上的碎石子劃出一道道血痕,腳底到處都是血泡,這點痛,對我而言,已經算不上什麼了,現在,我最大的信念,就是快點離開這裏,遠處,西邊的太陽馬上就要挨近地麵了,北方晝夜溫度相差極大,如若在夜色來臨之前,還找不到安身之地,我也一樣會被活活凍死在這裏。
我的父母是誰,出生在哪裏,這一切的一切,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多麼不幸,出生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打我記事起,就過起著顛沛流離的日子,隨著嬤嬤,從北方邊境遷居到南方,再從南方邊境被北狄人抓獲淪為奴隸,強押回到北方。
我的嬤嬤在一個月前的逃亡中和我失散,那個不會說話,隻會“阿阿”叫我的嬤嬤,在無聲又艱難的歲月中撫育了我十五年,她長得很美,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不過這張美麗的臉這麼多年來也隻有我一人目睹過,印象中,她總把自己裝扮地很醜,她讓我明白,在那****的年代,越是能不引人注意越是能活得長久。
她究竟是誰,她不願意說,我也從來不問,我很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因為,她對我關懷中總夾雜著冰冷,無法真正靠近,我知道她不願意提及過去。嬤嬤教會了我許多東西,卻惟獨不提我的身世,隻讓我知道她是這個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她要我記住這一點,因為,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除嬤嬤之外,我還有一個最好的朋友——王可,和我同年,六歲的一次莫名奇妙的繞圈追逐使我們相識,到現在我都分不清楚,當時究竟是我先追的她還是她先追的我,就那麼一次追逐使我們成了莫逆之交。
我們倆個幾乎一起長大,哪怕遷徙,都是在一起的。可是三年前,在一次北狄人洗劫逃亡中與我們失散,從此再無音訊。我們有著相似的經曆,她也由她的姑姑一人帶大,卻從不願意提及父母是誰。或許這是我們這類人的默契,嬤嬤和姑姑從來不問及對方的過去。
我們兩個無父無母的孩子成了一群孩子中被歧視的對象,我為她打過架,她為我挨過罵,我們堅信著就算被所有人唾棄,至少我們還擁有彼此。幼時真的很天真,很傻,學著大人的樣子在地上插幾枝桃花,拜過天,叩過地,仰麵對月起誓,讓天地萬物為我們見證,從此成為比骨肉至親還要親密的姐妹,想想可笑,可那份童年的真摯感情是長大後再也不曾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