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穿越海峽的白鴿(1 / 3)

穿越海峽的白鴿

中篇選粹

作者:林朝暉

我記不清騎著這匹名為孤雲的白馬在蒼茫的荒野上奔跑了多久,處在驚慌狀態中的我腦子裏老是閃動著凶狠的日本鬼子揮舞寒光閃閃的刺刀向我逼近的場麵,這種幻覺刺激著我的神經,使我不斷揮動馬鞭抽打著孤雲,孤雲鉚足了勁,拚命向前飛奔。

在一條清澈的小溪邊,孤雲突然放慢了步子,它回過頭,望了望伏在它身上的主人,此時的我長長籲了口氣,心漸漸平靜了下來。我用手摸了摸腦袋,真的有點兒不相信自己能從那場天昏地暗的惡戰中幸存下來。現在,槍炮聲、呐喊聲、馬蹄聲都已遠去。展現在我麵前的是風景如畫的世界:涓涓流淌的小溪、鬱鬱蔥蔥的森林、悠閑自在飛翔的鳥兒。

從山裏拂過的一陣清風如同一杯釅釅的濃茶漫進我的心田,逃離戰場的我完全陶醉在這如詩如畫的風景中,我跳下戰馬,牽著孤雲的韁繩緩緩趟入溪水。溪水不深,僅僅淹沒我的大腿,我在一塊浮出水麵的岩石上坐下,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這匹與我一塊死裏逃生的戰馬——孤雲。長時間的奔波,孤雲的腰背滿是鞭痕,背上被沉重的馬軛刮破了皮,它的四條腿肮髒浮腫,線條模糊,從前那雙明淨光亮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憐惜、內疚、感動……百感交集。一時間,我說不出話來,我把頭緊緊地貼在這匹與我相濡以沫、風雨同舟的戰馬身上,對於主人的愛撫,孤雲由於激動,身子微微地顫抖。動物竟能如此善解人意,使我心裏湧動著一股溫情,我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馬背,說:“孤雲,你辛苦了,好好歇歇吧。”

孤雲似乎聽懂我說的話,它搖了搖短尾巴,慢悠悠地在岸邊蹲下了身子。

長得一身白毛的孤雲遠遠望去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但對於識馬的我來說卻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馬,我小的時候曾跟著長輩一塊牧過馬,知道做為一匹優質馬,必須具備體質良好、胸廓深長、背腰有力、馬鬢高長、腿關節結實。而白馬孤雲具備了這些條件。我在國民黨軍第四十九騎兵團當戰士的時候,一眼相中了這匹不起眼的白馬。事實上,在我相中孤雲之前,也曾有許多戰友相中了孤雲,但他們隻是把它當做一匹駿馬來欣賞,卻不敢把它當做自己的坐騎。因為他們聽信了一個相馬名手的話。相馬名手說,孤雲絕對是匹好馬,但它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就是會在緊要關頭,背叛或者危害它的主人。我可不信這樣的鬼話。

騎上孤雲的我轉戰南北,孤雲真是一匹神奇的駿馬,在戰場上,它善於把握戰機,關鍵的時候,躍進、停頓、轉身,比豹子還敏捷,比獅子更凶猛。有一回,我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背後有個日本鬼子舉槍向我瞄準,孤雲眼梢瞥見,它閃電般轉過身子,懸起前足,一個箭步把日本鬼子手裏的槍踏翻。我迎上前去,一刀結果了那個日本鬼子的性命。

由於在戰場上屢立戰功,我很快就從一名戰士升至營長。我非常清楚自己官職的提升離不開孤雲的鼎力相助,我開始把休戚與共的孤雲當做自己最好的朋友。每天,我都要親自給孤雲洗澡,梳理馬鬃,馬是很有靈性的動物,與我的朝夕相處,使它和我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我們之間一眨眼,一舉手,一顰,一笑都形成了默契。

坐在岩石上的我釋下軍用水壺,斟上滿滿一壺的溪水,然後悠然自得地坐著,吮一口溪水,嚼一口幹糧。此刻我什麼都不想,閉上眼睛的我覺得幹糧是世界上最可口的美味佳肴,溪水則賽過百年杜康。吃飽喝足後,精疲力竭的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岩石上。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黑暗展開了墨色的天鵝絨,掩蓋了地平線,遠望群山,隻隱約辨出灰色的山影。寒風肆意地吹刮著森林,發出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這聲音刺激著我的神經,睡意全無的我開始靜下心來品味白天那場驚心動魄的惡戰。

前天,四十九騎兵團接到上級命令,要求部隊埋伏在一片茂密的森林裏,伏擊從森林經過的日軍。正如上級命令所言,確有日軍從那條林陰小道經過,當日軍進入包圍圈後,團長一聲令下,埋伏在森林裏的騎兵向日軍發起了凶猛的進攻,對於突如其來的襲擊,日軍顯然缺乏思想準備,但他們畢竟都是些訓練有素的士兵,經過短暫的慌亂之後,便穩住了陣腳。他們集中火力朝湧上前來的騎兵瘋狂掃射。戰場上一時間槍聲雷鳴,彈火殷紅,硝煙彌漫,殺聲震天。

在與日軍這場短兵相接的戰鬥中,四十九騎兵團漸漸取得了主動,日軍的陣腳開始變亂,眼看四十九騎兵團即將取得戰鬥的勝利。忽然,從後方湧出密密麻麻裝備精良的日軍,見有了增援部隊,退卻的日軍重新穩住了陣腳,他們朝四十九騎兵團發起了凶狠的進攻,兩軍絞在一塊,一場血肉橫飛的惡戰展開了,做為騎兵團二營營長的我在這場戰鬥剛開始時表現得異常勇猛。我左手揮舞馬刀,右手握著手槍,一個個日本鬼子成了我的刀下之鬼。

天昏地暗的廝殺中,與我並肩戰鬥的副營長魯方忽然從馬背上倒下,一顆罪惡的子彈奪去了他的生命。魯方身上奔湧而出的鮮血使我產生了恐懼感,乖乖,魯方要是向前半個身位,或者向後半個身位,這發子彈擊中的不是魯方,而是我。我的嘴裏禁不住嗤出一股冷氣,向四周望了望,這才發現自己的部隊在這場戰鬥中已完全處於劣勢,蜂擁不斷的日軍正從遠方襲來,如果不立即逃離戰場,必定死路一條。我發熱的腦子迅速冷靜了下來,對生的強烈渴望使我轉瞬之間便做出逃離戰場的決定。我緊勒韁繩,猛地抽了一下馬鞭,孤雲領會了主人的意思,它飛也似的朝後方跑去……

靜靜地躺在岩石上的我為自己能死裏逃生暗暗慶幸,同時又為失去親密的戰友魯方而感到悲傷。他死亡前痛苦的表情像一座大山壓在我的心頭,讓我有了體驗死亡的想法,於是,我閉上雙眼,開始均勻地深呼吸,現在,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心跳和有節律的呼吸,但這種狀態僅持續幾分鍾,我的腦海裏便飄出一縷秀美的長發,緊接著一張清純可愛的姑娘麵孔便從我的腦海裏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來,她埋著頭,咬著辮梢,慢慢地,她抬起頭,那雙清明烏黑的眸子轉悠著,像嬰兒一樣天真無邪。

“劉芳——”我的嘴輕輕嘟囔了一句,隨著聲音的發出,我的靈魂回到了故鄉。

我和劉芳生活在南方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不知不覺之中,我長成了英俊瀟灑的小夥子,是家鄉為數不多念過書的年輕人。我的家庭在村裏比較富裕,平日,我喜歡拿著一本書來到小溪邊的竹林裏念書,念到疲倦的時候,總會聽到悠揚的笛聲從遠處響起,用不著說,那是劉芳在吹笛,此時的劉芳已經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她的笛聲飄飄忽忽在竹林裏,飄飄蕩蕩在我的心海。

愛情的種子在我們倆的心間早已種下,讓種子生根發芽則是在一個細雨紛飛的日子。那天,我與往常一樣拿著書來到竹林裏念書,那天,不知為什麼,我心裏總在期盼著什麼。忽然,我聽到了笛聲,我整個人頓時泅透在這悅耳的笛聲中。我的目光朝笛聲發出的方向探去,在竹林小溪邊吹笛的劉芳給了我一個美麗的背影。這時的我忽然有了衝動,我勇敢地衝上前去把劉芳緊緊地摟在懷裏,在劉芳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響亮的吻。我的愛情宣言也就在這甜蜜的一刻莊嚴地誕生了。

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氣向我的父母提出娶劉芳為妻的想法,我的父親聽了,兩眼瞪得比牛眼還大,在他看來,我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而劉芳的家一貧如洗,我的父母打心眼裏瞧不起劉芳,覺得她配不上我。

為了這件事,我與父母鬧翻了,滿肚子怨氣的我選擇離家出走,開始四處遊蕩。那段時間,我去過北京、上海等地,原先一直關在山溝溝裏的我總算領悟到了外麵世界的精彩與無奈,在這樣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代,我發現軍人最有地位,每到一處,我總能看到趾高氣揚的國軍軍官騎著高頭大馬在街上耀武揚威,這使我有了從軍的想法,這種想法一產生,便根深蒂固地紮在我的腦海裏,以至於回到老家後都揮之不去。

我的回歸讓年邁的父母喜極而泣,在我出走的日子裏,我的父母度過了許多個不眠之夜。現在,他們對我提出娶劉芳為妻沒有任何異議,我回家的第二天,家裏人就叫媒人到劉芳家提親。劉芳父母對自己的女兒嫁給我這個年輕英俊的少爺喜出望外,他們很快便答應了這門親事。

沒過多久,一乘花轎把劉芳送進了我的家門。

洞房花燭夜,月亮特別的圓。

我與劉芳度過了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命運注定我是一個不甘寂寞的男人,激情燃燒過後,我的心躁動了起來。我向往軍營,我的夢裏經常出現自己一身戎裝,指揮千軍萬馬縱橫馳騁在戰場的場麵,每當這樣的夢出現時,我總會從夢中興奮地醒轉過來。

受不了這種夢幻的誘惑,我毅然離別年邁的父母與愛妻,投筆從戎。

“嗚——”遠處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聲把我從美好的回憶中拖了出來,我慌忙拔出手槍,我看到孤雲正安詳地臥倒在溪流邊,四周顯得很平靜,根本不見狼的蹤影。我的目光環顧了一下四周,倏地,我的眼前幻出一隻麵目猙獰的惡狼,它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我,血紅的長舌頭舔著饞涎欲滴的大嘴,它發出一聲令人心驚肉跳的嚎叫,接著風馳電掣般朝我撲來……

“砰!”我憤怒地扣動手槍的扳機,槍聲震撼了整個森林,臥在草坪上的孤雲一躍而起,發出一聲長嘯。

這時,我像從睡夢中醒來,眼前一切幻覺都消失了,四周又恢複了原先的寧靜。我長長地籲了口氣,不知為什麼,那場惡戰後,我的腦子總是不斷地晃出日本鬼子的猙獰麵目,那是一群比狼更凶狠、更殘暴的畜生。

1937年7月,鬼子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全麵侵華戰爭,我的家鄉很快淪陷,鬼子在我的家鄉燒殺奸淫,無惡不作,愛妻因為不願遭受鬼子的淩辱而自刎。當我獲悉噩耗後,我的眼裏沒有淚水,隻有對鬼子刻骨的仇恨。在隨後與日軍的多次戰鬥中,我衝鋒陷陣,奮勇殺敵。有一回,我在戰場上與一個麵目猙獰的鬼子拚刺刀,我的腸子被他的刺刀挑了出來,但我並沒有倒下,我隻是退後兩步,把腸子塞了回去,繼續與鬼子拚刺刀,那個鬼子被我的氣勢鎮住了,他的手一軟,便成了我的刀下之鬼。

戰鬥結束後,我被送進了戰地醫院,可我在醫院裏僅僅住了五天,傷口還未拆線,就偷偷溜出戰地醫院,重返戰場,因為我實在擋不住槍聲的誘惑,實在無法控製心裏燃燒的複仇火焰。

我的這種精神使全團官兵大為感動,我歸隊的第二天,團長就宣布提升我為二排排長。

記得有一次,我們團在與鬼子交戰中大獲全勝,在戰場上還沒過足癮的我就像獵犬一樣在尋找目標,很快,我就發現有一個鬼子軍官正騎著高頭大馬在朝著條林陰小道逃竄,我便策馬追去。

孤雲越跑越快,鬼子軍官見有人在追趕,便不斷地用馬鞭抽打著馬兒,期望它能跑得更快一點兒,可他的馬兒無論如何加速也趕不上孤雲的速度。

眼看被我追上,氣極急敗壞的鬼子軍官轉身朝我射擊。

“砰!”一聲槍響。我頭上的軍帽被打掉了,麵無懼色的我毫不理會,繼續追趕。

大約追趕兩三公裏之後,一條河流橫住了鬼子軍官的去路。

見無路可逃,鬼子軍官索性擺出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他橫過戰馬,舉起槍對準我。

我也迅速舉槍對準他。

槍口對著槍口,我們就這樣在五米開外同時舉槍對峙著。

這時候,不知從哪裏飛來一隻白鴿,白鴿悠閑自在地落在我的槍口之上。

我的心裏有點兒急,但還是沉住了氣,槍口仍對準鬼子軍官的腦門。

鬼子軍官也舉槍對準我的腦門,他的手臂紋絲不動,看得出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

這時候,最悠閑的就算那隻白鴿了,它展開自己潔白的翅膀,讓身體最大限度地享受著陽光的照耀,它那天真無邪的目光看看我,又瞧瞧鬼子軍官,許是看出了什麼端倪,它從我的槍口之上慢慢地飛到鬼子軍官的槍口之上。

這一刻,我發現鬼子軍官的額頭開始冒出冷汗,手也微微顫抖。

白鴿在鬼子軍官的槍口之上停留幾秒鍾之後,飛走了。

鬼子軍官的視線慢慢地從槍口移到了白鴿的身上,當白鴿的身影從他眼前消失時,鬼子軍官終於沉不住氣了,他用生硬的中國話問:“請問尊姓大名?”

“吳——雪——峻。”我故意拖長話音,讓從嗓子裏發出的聲音像出膛的子彈。

“我叫橋本三郎。”鬼子軍官用柔和的聲音說道,“我們互放對方一條生路,然後,像白鴿一樣自由自在地飛翔吧。”

“你想要活路可以,放下武器,投降吧!”

“我槍裏還有三發子彈呢。”

“我槍裏隻有一發子彈了,可這是一發要你命的子彈。”

“如果我們同時射擊,意味著一起死亡,你難道不怕死嗎?”

“不——怕!”從我牙縫裏甩出的字就像出膛的子彈。

“真的?”

“真的!當我聽到妻子不願受日軍的淩辱而自刎的消息後,我的心頭便燃起了複仇的火焰,我願意以血換血,為我的愛妻祭奠。”

鬼子軍官聽了我的話,身子微微一顫,他說:“死,對我來說並不可怕,可我得為妻子和兒子考慮,他們離不開我呀。”

“想活命,就趕快放下武器。”我把槍狠狠地頂到鬼子軍官的下巴頦上。

鬼子軍官也不甘示弱,也把槍頂在我的額頭上。但我一點也不怕,因為我的氣勢已經徹底摧毀了他的意誌,對於他來說,投降隻是時間的問題。

果然,沒過幾分鍾,鬼子軍官頂在我額頭上的槍開始微微顫抖,緊接著越抖越厲害,最終,他放下了手中的槍,並緩緩舉起了雙手,嘴裏喃喃自語道:“我投降,我投降!”

在我押送橋本三郎回部隊的路上,橋本三郎用並不熟練的中國話對我說起了家庭。橋本三郎日本東京大學畢業,畢業後不久,他和大學同學小村麗子結婚,結婚剛一年,他就被應征入伍。他清晰地記得開赴前線的那天,妻子抱著剛滿月的兒子到火車站送行,當他登上火車時,妻子飽含熱淚朝他聲嘶力竭地喊: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我和兒子等著你!

橋本三郎說到這裏,眼裏湧動著淚水,他控製住自己的感情繼續說道,他心裏卻厭倦了戰爭,希望戰爭早點結束,好讓他重回妻子和兒子的懷抱。

橋本三郎說到這裏,蓄在眼裏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此情此景深深地觸痛了我的神經,使我對橋本三郎產生了憐惜之情,我甚至曾有放他一條生路的想法,但我最終還是打消了這種想法,把橋本三郎押回我所在的四十九團。

我的壯舉在四十九團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很快,我就從排長直接提升為連長,以後的幾次戰鬥中,我屢立戰功,沒多久,我就成了四十九騎兵團二營營長。

在對往事的尋尋覓覓中,我漸漸有了睡意,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

記不清過了多久,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時,驚奇地發現自己被關在一間低矮潮濕的房間裏,同房還關押著七八個蓬頭垢麵的男人,擁擠的屋子裏飄浮著一股發了酵的小便味和發黴的食物臭味,使我感到惡心。

“我怎麼會到這麼個鬼地方來?”我禁不住大聲咆哮道。

“他媽的,你這個賤骨頭,還牛皮哄哄的。是不是欠揍呀?”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響。

循聲一瞥,隻見一個黑臉大漢正凶神惡煞地站在我的跟前,他披頭散發,瞪著的眼睛裏有兩道令人畏懼的寒光。

屋裏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所有的人都凝神屏氣地注視著我。

顯然,這位黑臉大漢是關押在這裏麵囚犯的主兒,他在等待著我向他俯首稱臣。

“他媽的,給我跪下。”黑臉大漢見我毫無稱臣之意,便朝我飛起一腳。

我在地上敏捷地打了個滾,躲過黑臉漢子踢出的腳,並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腰間,想拔出手槍結束這位凶神惡煞的黑臉漢子的性命,但令我感到異常失望的是我身上的槍早已被人搜走了。

黑臉漢子一腳踢空,惱羞成怒的他再次餓狼似的撲來,我閃開身子後,飛起一腳,黑臉漢子笨重的身子重重地倒下,我走上前,用腳踩住黑臉漢子的腦袋。

“叫一聲爺爺,我饒了你。”我冷冷地說。

黑臉漢子癱倒在地,臉色發紫,但嘴皮子仍然倔得很:“不叫,打死我也不叫。”

“是條漢子。”我加大了踩黑臉漢子腦袋的力度。

黑臉漢子頓時喘不過氣。現在,他總算明白我的功夫遠在他之上,他的口氣頓時軟了下來:“好漢……饒命。”

“叫爺爺。”

“爺……爺,爺……爺。”黑臉漢子的話語變得渾濁不清。

黑臉漢子的話音剛落,其他的囚犯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齊聲高喊:“爺爺——爺爺。”

轉瞬之間,我就取代黑臉漢子,成為囚犯中的首領。

“現在請你們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我在牆角邊坐下,蹺起二郎腿。

黑臉大漢一臉媚笑地湊近我,他首先自我介紹他叫吳大炮。土匪出身,因為同伴分贓不均而發生火並,吳大炮所在的一方戰敗,他逃進森林迷了路,結果被以林月軍為首領的一幫土匪擒獲,成為幹苦力的囚徒。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此時的我方才意識到自己肯定是昨天晚上睡著時,被一幫土匪迷迷糊糊地綁架到這裏來的。我站起身子想衝出小屋子,但被荷槍實彈的土匪攔住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大胡子衝著喊:“臭小子,放老實點兒。”

“我是國軍四十九騎兵團二營營長,趕緊放我出去。”我大聲嚷道。

“這裏是我們的地盤,你算老幾?寨主沒把你幹掉,就算燒高香了。”大胡子狠狠罵道。

這地盤,占山為王的土匪頭目名叫林月軍,手下有四百多號人。林月軍三十出頭,臉特別黑,一天到晚都是板著一張肅殺的麵孔,山寨裏從來沒有人見到他笑過。今天早晨,他得知我闖入他的地盤被抓的消息,原本想叫手下把我斃了,可聽說我的那匹白馬在主人被抓之後,滴水不進,並不斷朝關我的小屋發出一聲聲情真意切的嘶叫。林月軍忽然改變了主意,他讓手下人不要對我動手,並讓他們把孤雲牽來見他。

很快,孤雲便被拉了上來,孤雲在林月軍麵前高傲地昂著頭。林月軍非常喜歡馬,見到一匹好馬,會讓他欣喜若狂樂不思蜀,林月軍之所以對馬如此癡迷,是因為他的爺爺原先就是個牧馬人,林月軍占山為王後,立刻花高價從內蒙古買了一匹好馬——黑黑。黑黑長得又黑又高,威風凜凜。

林月軍仔細地打量了孤雲一番後,禁不住喜形於色。當馬夫把韁繩交給林月軍時,孤雲甩動脖子,噅噅嘶鳴,並在地麵上踩著粗野的步子,這是孤雲對林月軍發出的警告,但林月軍卻置之不理,他騰空一躍,跳上馬背,孤雲顯然被他的無禮激怒了,它奮力向前飛奔,而後在奔跑中來一個忽然停頓,身子向後一縮,林月軍由於慣性的作用,從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來。

林月軍使盡了手段,卻始終無法馴服孤雲。對於自稱是馴馬大師的林月軍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悲哀與嘲諷。這段時間,林月軍最想知道一件事——為什麼孤雲會對主人死心塌地?

為了使自己的疑問有個答案,林月軍把我從牢房裏放出來,讓我騎著孤雲與他的坐騎黑黑來一場比賽,林月軍下狠心要讓孤雲低下高傲的頭。

那是一個明媚的早晨,我被看守人員帶到了馬場,重新見到朝思暮想的孤雲,一段時間不見,孤雲比以前消瘦了許多,它的背部、腹部、尻部都留著鞭子的疤痕。骨瘦如柴的它傲立在馬群中,一副威武不屈的模樣兒。見到我的一刹那,孤雲仰起頭,發出一聲地動山搖的嘶鳴後,便不顧一切地朝我所處的方向奔去,我也疾步上前,緊緊地抱住孤雲的頭,禁不住的淚水劈劈啪啪地落在馬背上。

重新騎上這匹闊別多時的戰馬,我感覺又回到以前帶領士兵衝鋒陷陣的情景,這一瞬,我恢複了對自己的自信。

過了一會兒,林月軍騎著黑黑非常傲慢地從我眼前穿過,他的坐騎黑黑渾身上下火炭般赤,它俊眼閃光,長鬃飄逸,尖尖兩耳聳立,閃閃毛滑如漆。嘶聲如雷,有騰空入海之勢,奔騰大地之威。

我的心禁不住一沉。

“吳雪峻,你看我的馬怎麼樣?”林月軍的麵孔冷硬得像座冰雕。

“寨主,你的馬絕對是一匹好馬。”

“那你的馬與我的馬相比呢?”

“我認為在伯仲之間。”我不亢不卑。

“媽拉個巴子,你別牛皮哄哄。今天,老子和你打個賭,如果你的坐騎能贏我的坐騎,你就可以騎著你的馬離開這裏,如果輸了,你就得一輩子呆在牢房裏。”

“我願意接受挑戰。”我心雖然有點虛,但仍擺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兒。

比賽的路線是由林月軍設定的,隨著一聲槍響,起跑線上驟然卷起一道煙塵,黑黑閃電般向前飛奔,越跑越快,把孤雲遠遠甩在身後。

領先的林月軍不時掉過頭,瞧一眼被他甩在身後的我,他沒料到我竟如此不堪一擊,他開始有意減慢黑黑的速度,豈料就在這一刻,孤雲忽然加快了步頻,慢慢地逼近了黑黑,林月軍這下有點兒慌了神,他拚命抽打馬鞭,黑黑玩命地向前疾奔,孤雲則窮追不舍,在離終點還有三四十米處時,我猛地抽了一下鞭子,心領神會的孤雲開始了最後強有力的衝刺,它像箭一樣射向前方,終於以快黑黑半個身位衝過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