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淩雪亂,遮天迷地。
當沈祥迎著風雪趕到堂屋之外時,遠遠看去,隻見堂屋居然還亮著燭光。沈祥有些疑慮,停下腳步的同時,他心中暗道:老爺和夫人這是剛起床,還是就沒睡覺呢?
沈祥並不曉得,堂屋之中,不過隻有沈秦氏一個人,此刻,沈沛元正在書房內伏案而眠……
或許是姿勢不太舒服,書房內的沈沛元睡得不甚安穩。睡夢中的他不時地輕皺眉頭,身體扭動間,露出胳膊之下壓著的一紙書信來。
這封書信字跡雄渾蒼勁,端地是一紙好字,但右首抬頭的那個人名卻為世人所不齒,甚而至於,提起這個人時,就連韓鼎這種混跡於江湖的“黑道匪首”也是嗤之以鼻。
收信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據說曾暗中幫了沈沛元一把的“貴人”——佞臣韓華。
沈沛元一向潔身自好,平日間他總是羞於提及彭華此人,哪怕這個人對他有所謂的舉薦之功。可事到如今,為了嚴魄的事情,沈沛元卻不得不提筆寫這封信。
這封信實在是太難寫了!沈士言好一番斟辭酌句,咬文嚼字,單是稱謂就苦思冥想了好久,直到天色漸曉,他才和衣而眠,而這時,書案四周地板之上已經散落丟棄了二三十個紙團……
沈沛元好是歹睡著了,沈秦氏卻是一夜無眠。
就著昏黃的燭光,她緊趕慢趕,總算是把三個孩子的衣服趕做了出來。雖然手指上添了幾個細密的針眼,但她卻絲毫不覺疼痛。此刻,她一動不動地倚靠床頭坐著,隻覺心口堵得難受,即便是把《心經》翻來覆去默誦了近百遍,也是無濟於事。
看著攤放在床上的三件相同款式、相同材質的寶藍色棉袍,聽著窗外的風雪之聲,沈秦氏不由想起了那首廣為人知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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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也不知道士德他如今怎樣了?”沈秦氏喃喃自語道。
每逢佳節倍思親,念及遠在千裏之外的士德,沈秦氏直欲落淚,但轉瞬間又閃現而至的一個念頭,卻讓沈秦氏五味雜陳,不知不覺間,她已是雙拳輕握,一雙蛾眉蹙成了一個川字。
大哥,哎!他怎麼會和西廠的那些人同流合汙啊?沈秦氏默默想道。
下午時分老爺在書房內所說的那一句話,就像她手邊籮筐內的那根鋼針一般,深深地紮入沈秦氏的心間。
她不願意相信,但卻不得不相信!
良久之後,沈秦氏悠然一聲輕歎,唇齒間嗬出的氣息掠過床邊燭台上的那支殘燭,燭影一陣左右搖曳,一如她此時的心境。
回想起來,這兩年,大哥隻在暗中解囊相助卻從不登門,她最初隻當是避嫌。畢竟士農工商的說法由來已久,商人一直便是低人一等,而老爺又是一個極愛麵子之人。
及至後來,她才從沈吉口中得知,舅老爺的生意現在已經做到了江北,江南這邊的生意早已轉手給了他人,她當時還頗為欣喜,同時也有一絲不滿,暗怪大哥居然不和自己說上一聲。
再後來,士德偷偷跑去從軍,後來才捎回書信來解釋道,這件事情正是舅舅一手操作而成。沈秦氏和沈沛元二人暗怪大哥多事,卻也無計可施,他們又怎麼會不知道,大哥他也是一番好意,不說其他,士德能在短短時日便做到總旗官,想必是大哥在私下裏使了不少的銀子的緣故。
哎,真是好久沒有見到大哥了,他一直躲著不肯見自己,難道不是因為士德的事情,而是因為西廠嗎?可是,他又為什麼要和西廠的那些爪牙扯上關係呢,這,這……
沈秦氏心思百轉千回間,隻恨不得肋生雙翼,一路飛到中京去,好當麵問一問大哥,這究竟是為什麼?
飛?沈秦氏想到這個字的同時,猛地想起了府上的幾位仙人,恰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在門外停頓了片刻後,“咚咚”兩聲叩門聲響起,門外有人說話道:“老爺,夫人,你們起床了嗎?”
阿祥?這麼早?
聽到門外那熟悉的聲音後,沈秦氏不免好生奇怪,心道:是出什麼事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