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時光會讓孤獨的亡魂遺忘許多事,執念卻日久彌堅。
午夜子時,我以素手焚檀香三柱,朝著北鬥七星的方向虔誠三拜,餘光瞥見書生眼神微斂,以一種謹肅的姿態隨我同拜。
將三炷檀香插進香爐裏,我斜睨一眼書生:“你真的想好了?”
書生粲然微笑,墨黑的瞳仁像月下一口古井,空幽而純粹,於深不可及的黑暗中舀起粼粼的光。
他用一種極其悠揚且淡然的語調說道:“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托這兩年因為工作需要翻過不少古籍的福,大腦遲鈍運轉十秒鍾後,我好歹理解了這句話是在感歎造化弄人,但出處是想不起來了。
我看著月下眉清目朗衣袂當風的書生,心裏也有些感歎:果然是魏晉多風騷……咳咳,風流。
這些古人哪都好,就是太文藝了,一兩個字就能明確回答的問題非得引經據典,結果雲裏霧裏說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不過我叫他書生,不就是因為他忘記了名姓後,依然存留的這份溫文雅趣的氣質嗎?
……就當他是真的想好了吧。
不想好也沒得選,能在塵世流連千年而不散的亡魂,不是有宗祠供養就是有未了的執念。他一個遊蕩在外的孤魂野鬼,自然不可能有供養,否則千年的供養足以讓他得道飛升——那就隻能是執念了。
可惜人死如燈滅,就算是被執念束縛魂魄不散,那些作為人的記憶也會日漸消彌。久而久之,亡魂忘記了前塵也忘記了執念本身,卻又因為沒有了卻這份“念”而不得超脫不入輪回,隻能繼續在塵世徘徊,直至魂飛魄散。
如果不做役鬼,書生也逃脫不了這種宿命。
更何況也不是每個亡魂都能有被無常收做役鬼、等待下一次輪回的運氣。
起風了。
夜風沁涼,吹得書生長發飛揚如潑墨,根根都能泛出絲綢的光澤。抬手拂開他被風吹得迷上我眼睛的幾根頭發,再想想自己及肩必毛燥的發質,心裏五味雜陳。
“想好了就拔根頭發給我。”我悶悶開口,“連根拔。”
書生的眼神透露出些許疑惑,但沒有多問,依言拔下一根頭發遞給我。
我也拔了自己一根頭發,對比之下長度不到書生五分之一,色澤也是。
兩根頭發結成一線,以香爐中的檀香引燃,我將燃燒的發線夾在指尖,雙手結印默念法咒:
上稟天道,下呈陰曹
斷發為證,魂魄為憑
生死無常,主役有從
輪回同往,業緣同消
發線燒得極快,幾乎是在法咒念完的同時燃燒殆盡,滾燙的灰煙落盡數落在我指尖,染上一線灼熱的黑。
書生一直觀察在側,此刻見發線燃盡,試探著上前問我:“這就……成了?”
“成了。”
“可是這檀香還沒燒完啊。”
“那就讓它繼續燒咯。”
我吹掉手上的灰煙,無視書生充滿懷疑的神色,開始思考要怎樣給他講解我的工作流程與生活習慣。
我首先拿出手機:“這東西你知道是什麼不?”
書生的嘴角抽了抽:“……知道,手機。”
我點頭,解鎖手機屏幕,打開加密相冊,裏麵是十來張gif.縮略圖——我注意到在我做出這一舉動後,書生的上身有些僵硬且微微後仰。這是一種抗拒的姿態。
這也難怪,畢竟他也曾是這些gif.中的一個,再看到難免心裏發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