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養童

我討厭孩子。

有一段時間我在讀弗洛伊德。盡管他的理論很多地方仍是讓我覺得模棱兩可,但我卻濫竽充數地為自己培養了一個動不動就給人作心理分析的小習慣。我不敢說這是一個好習慣,因為自從我迷上心理分析以後,換回來的白眼可以說是數不勝數,而給我白眼最多的人當然非我女朋友莫屬。

然而如果僅僅是白眼,我想我的日子還算是可以忍受的,但我的女朋友可沒有那樣的好德性;往往在每一次的白眼之後,我總會遭到她一番猛烈的詛咒和謾罵,這些詛咒和謾罵已經惡毒到不堪入耳、無以複加的地步,但基本上都是圍繞著一個問題展開的——就是我找不到工作的問題。

在對我進行謾罵和詛咒時。她一般都會這樣羞辱和數落我:“你像個男人嗎?你看看我們的那些同學們,畢業後都在炒股、炒房賺大錢,你整天就隻是窩在家裏鼓搗你的什麼狗屁小說,不然就是研究些屁用沒有的旁門左道;你說你整天估摸人家外人的心理有個屁用,能當錢花嗎?你寫小說又賺了多少稿費?哪怕是二手房。夠給我們買一套嗎?然後我們正兒八經地舉行個結婚儀式,也就再不用被人嘲笑同居幾年了,名不正言不順,還總是租房住!”

在這個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物價飛漲,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滿街亂竄的時代,一個過於無能的人,他的人生將會是悲哀而危險的,因為賺不到錢。他很可能連從大三起就開始同居的女朋友都保不住,更別說去買房和建立家庭。

如果我也是個好人,也許我會更加欣賞我的女朋友,畢竟從某些方麵看,她是那麼的善良和有愛心,比如喜歡小動物和孩子。

但遺憾的是:在大多時候,我並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因為我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童年過得很慘,所以我自小就非常厭惡孩子,尤其是那些嬌生慣養、家庭幸福的孩子:我看不得任何鄰家的孩子在我的麵前晃悠,他們看起來越是可愛,我就越是厭惡。

起初。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種心理變化,直到讀到了弗洛伊德,我才認識到。其實在我的潛意識世界裏已經充滿了可怕、醜陋而邪惡的嫉妒心理。

但我的女朋友喜歡孩子、愛孩子,簡直到了瘋狂的地步,以至於經常在家裏備了糖果,隻要在門口遇到左鄰右舍的孩子,就給他們分發,看見漂亮可愛的孩子就往懷裏抱,並朝臉蛋上打著一個接一個的響吻。恨不得立刻就將人家的孩子據為己有。而作為反麵,她對我極度厭惡孩子的特點自然也無比痛惜,因而她經常駕我:“怪不得你老是不得誌,像你這種陰暗、邪惡的家夥,要是發了財,混出了個人模狗樣,那老天都瞎眼了!”

她的惡毒詛咒我早就已經習以為常,所以大多時候,我隻是一聲長歎,搖了搖頭,表示不和她計較。因為我知道她也太渴望能盡快成個家,讓一切都安定下來。

再說,我也確實沒有打算和她分開,要知道,以我現在的落魄樣,沒有了她,我打一輩子光棍都有可能。

那件事開始的那晚我女朋友不在家,她去她的姐姐家看她姐姐的孩子去了,因為是聖誕夜,她事先就為她特別寵愛的那個3歲的外甥買了許多的禮物,今晚很可能不會回來了。

我一個人樂得清閑。

外麵在下雪,但這會兒小了很多,人們在慶祝節日、樂不思蜀,而我百無聊賴,隻有在網絡上瞎逛。

後來街上開始安靜下來,但在這時,我忽然覺察到室內的溫度正在急劇下降,並且在發覺後的極短時間內,一連打了幾個寒戰;但我一時並沒有在意,我想這無非是即將夜深的溫差所致。

但很快我就發現,事實並非如此。這溫度下降得太過於迅速了,十多分鍾後,我已經冷得開始渾身發抖,隻好不停去增高電暖氣的溫度,但我做的這些顯然是毫無效果的,就在我禁不住渾身哆嗦,並且感到奇怪時,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種細微而奇怪的聲音;這聲音就像是結冰的湖麵正在緩慢地破裂著,嚓嚓嚓,一寸寸撕裂著人的聽覺神經。

我無法忍受這種不明底細的聲音折磨我,就左右環視,想找出聲音的來處。然後,我就看到了窗玻璃上的詭異變化——不知什麼時候。窗玻璃上已結下了一層霜凍,灰蒙蒙的,完全遮擋住了外麵的景物。

而奇怪的聲音正是來自窗玻璃那兒。我走近去看,發現玻璃上有無數細小的裂紋猶如苔蘚正在四處蔓延和伸展,給人的感覺就仿佛是有一種未知的物種正在悄無聲息卻有條不紊地侵占地盤——是霜凍正在加厚。

我不得不說,這是我不曾遇到過的一種奇怪現象。於是,我躡手躡腳、滿懷戒備地走過去,想弄清楚目前為止在我的房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個陰鬱而微弱的聲音從某處傳來——似乎是一個六七歲的女童的聲音……

我側耳傾聽,很快,那聲音又重複了一次剛才的話。這次我聽清楚了。聲音就來自門外,她說:“叔叔,快給糖,不給糖就搗蛋!”

門外有人?

我快走了兩步,一把抓住門把手。打開了門,頓時一股涼氣撲麵而來,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門外站著一個年齡不超過八歲的女孩。

門外很暗,街上的路燈又太遠,昏黃的路燈光撲打在她的背麵。使我無法看清楚她的麵孔,但她的個頭和穿著打扮,使我有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把腦袋往前探了探,想努力去看清楚她的臉,但我能看清的隻是她的一雙眼睛,一雙詭異的眼睛,在黑暗中放射著微弱的熒綠光芒。

我問她:“你是誰家的孩子,這麼晚啦,有什麼事情嗎?”

她沒有回答,臉上也沒有任何的表情,隻是死死地盯著我,半晌後,她又重複了一句:“叔叔,快給糖,不給糖就搗蛋。”

就在她開口說話的那個瞬間。我突然感到一種透徹身心的寒流,頃刻間就將我包圍。連我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凍結了。

我感覺此刻的我仿佛就站在寒冰地獄的邊緣,同時,一種極度的恐懼感覺也幾乎將我的靈魂撕碎,我不禁再次猛打了一個大大的寒戰。

而她抑鬱而陰森的聲音和形象更是使我感受到了一種被侵犯的屈辱感。我不禁惱羞成怒,衝著她大喊了一聲:“滾開。沒有糖!”然後,我砰的一聲就帶上了門,又回到了我的電腦旁。

然而。就在我剛剛坐下時,門鈴竟又一次叮鈴鈴響了起來。我沒有想到這個形象詭異的女孩會這樣不依不饒,頓時火冒三丈,就對著房門大聲罵:“沒有糖就是沒有糖,趕快滾!別讓我出去揍你後,再拉你去見你家長!”

但我話音剛落,就聽到我女朋友在門外罵我:“你在家裏鬼嚎什麼?讓誰滾!快點給我開門!”

是我女朋友回來了,怎麼會這麼快?我不敢怠慢,趕緊去開門。打開門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向她道歉:“對不起,我不是在罵你,我是在罵剛才那個來要糖吃的女孩。”

我的女朋友厲聲問我:“什麼要糖的女孩?

我說:“今晚不是聖誕夜嘛,連孩子們都學西方人。挨家挨戶要糖吃,還威脅說不給糖就搗蛋。”

但她顯然是完全不相信我的供詞,仍然厲聲對我說:“純粹胡扯,小孩

要糖吃是萬聖節的習俗,而且雪早停了,地上卻連個腳印都沒有留下,怎麼會有小女孩來過我們家門口?”

女朋友的話讓我半信半疑。我就探頭往外麵雪地上看,在路燈光的照射下,雪地的可見度還是很高的,但令我詫異的是,門口的積雪上,果然隻有我女朋友一個人留下的腳印。我不禁張口結舌。

或許是今晚的經曆太詭異了,在臨睡前。我一直都有些恍恍惚惚、心神不寧,以至於整晚都在做噩夢,不斷地夢見一個血淋淋的女孩站在我的床前,把一雙手伸向我,向我索要什麼東西,她的腦袋還是破裂的,一雙眼睛裏不斷有鮮血湧出,那樣子看上去可怕極了,以至於一個夜晚裏我幾次被驚醒。

第二天天蒙蒙亮時,床頭的電話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我不情願地抓起了話筒,那邊傳來了一個男人焦急的聲音:“是伯恩嗎?你盡快來我家一趟,要快啊!”

我立刻就分辨出這是我的同學加酒友小策的聲音,這使我不禁有些惱火,就毫不客氣地反問他說:“小策,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嗎?是早上六點鍾啊,而且這麼冷,你能有什麼事情非得我去你家裏,”

一聽我這樣說,小策更急了,並且他加快的語速中似乎充滿了驚恐,他說:“你一定得來一趟,你不會想到發生了什麼,太可怕了,或許我要吃官司了!”

我的神經繃緊了幾分,“你不會是殺了人吧?”

小策說:“我當然沒有殺人,但死的是我的女朋友…不,或許她們沒有死,她隻是失蹤了……我不知道,這件事太詭異了,你一定要來一趟,因為這件事我還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別人……總之電話裏說不清楚,你快來啊!”

我不得不使自己嚴肅起來,直覺告訴我,這不是一件小事。我快速下床穿好了衣服,顧不上回答我女朋友的疑問,就出門直奔小策家而去。

大約十幾分鍾後,我趕到了小策家,老遠就看見他隻穿了拖鞋和睡衣抱著肩膀站在門口哆哆嗦嗦地向我這裏眺望,一臉焦急的神色,直到看見我後,他才放鬆了不少。我們剛進屋,他就神色詭異地快速把門鎖上。

我問:“小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滿臉惶恐地哆嗦著,語無倫次地對我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我才叫你趕過來。”說著,他走向了臥室。

我緊跟過去。

臥室裏也沒有什麼異樣,我走進臥室後,看到他的棉被淩亂地堆在床上。被子的盡頭有一團亂蓮蓬的女人長發露在外麵,看被子隆起的樣子,裏麵似乎躺著一個人,但給人的感覺卻太單薄了。

小策走到了床邊,伸手就揭開了被子。在看到床上情景的那一瞬間,我嚇了一跳,那的確是一攤人形的東西,但絕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些紅白相間的糊糊狀的東西,像是蛋糕,又像是糖稀。而更讓人驚異的是,這攤糊糊狀的人形東西上覆蓋著一件女式睡衣。

我不由得呆住了,脫口問道:“這是什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策哭喪著臉回答我說:“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昨晚我和女朋友吵架了,吵得很厲害,連左鄰右舍都驚動了,直到後來有鄰居來敲門警告我們才算各自收斂:後來我們雖然各自睡了,但因為餘怒未消,便誰也不理睬誰,背對著背。直到今天早上,我發現她仍然睡得很死。甚至都錯過了她平常準時起床的時間,我掀開她的被子,結果就看到了這樣的場麵。這可怎麼辦呢?如果她真的是死了,如果現在床上的這堆東西就是她,人們一定會認為是我殺死了她,那我的麻煩就大了!”

我也有些不知所措,老實說,這種事情確實夠古怪的,但我也不知道該給他出什麼點子好,猶豫了好久,我隻好對他說:“或許你把事情想得有些誇張了,可能昨晚你們吵架後,她生你的氣,就獨自離開了。”

小策疑惑地看著我說:“那麼床上的這攤東西又怎麼解釋?”

盡管他的疑問的確已經讓我張口結舌了,但我仍是硬著頭皮說:“或許這隻是她的一個小詭計,她隻想嚇唬你一下,好讓你不要忽視了她。”

聽了我的話,小策起初隻是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著我。但突然間,他的眼神變得冰涼,頃刻間,一種看上去已經近乎絕望的驚恐完全占據了他的瞳仁,他終於大叫起來:“不,不是那樣的,事情不會是那麼簡單的,因為你沒有經曆昨晚我所經曆的一切……”

他的話不禁讓我警惕起來,我脫口問道:“昨晚你經曆了什麼?難道你還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嗎?”

這時小策低下了頭,渾身開始顫抖起來,仿佛非常害怕的樣子,話語中帶著顫音說:“我沒有瞞你什麼,隻是你一定不會相信!昨晚的事情太詭異了,到現在我還懷疑是做夢,可又那麼真實!”

我有些不耐煩了,毫不客氣地催促他說:“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就對我直說吧,我不會懷疑你的。”

小策這才開始說:“昨天晚上那個女孩出現的時候,我就開始感覺到不對勁,大冷的天,她孤零零一個人來敲我家的門要糖吃,在她來到我家門口的那一會兒,我感覺室內的溫度竟驟然下降了很多,後來,因為我正在和女朋友慪氣,就罵走了她。但奇怪的是。我感覺她並沒有走遠:果然,在我躺下不久,就感覺電熱毯已經開到最高檔位的被窩裏一點兒都不暖和,正在我覺得奇怪時,猛一睜眼,卻發現那個女孩就站在我的床邊!我當時就被嚇了好大一跳,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然而。那個女孩說話了,她的臉上掛著一種瘳人的嘲諷的獰笑,用低低的、陰森森的聲音對我說:‘叔叔,快給糖,不然就搗蛋。’我突然覺得既恐怖又憤怒,她是怎麼進到我的家裏的,我並沒有讓她進屋啊?我起床準備趕她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的手腳竟完全麻木了,嘴巴也不能發聲了,我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樣,渾身都成了僵死的:就在我急得要死時,她竟轉身離開我,轉到了我女朋友的那一邊,猛地掀開了我女朋友身上的被子,然後我感覺她抓起了一樣東西,放在嘴裏。刺啦刺啦啃起來,她咀嚼東西的聲音在這深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說到這裏時,小策停止了敘述,再次彎下腰,把床上的棉被全部扯開,指著那攤東西的某個部位對我說:“你看,你不會相信的,她把我女朋友的小腿當做糖給吃掉了……”

小策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伸向那攤東西的腿部,在那裏胡亂抓了起來,這時我才發現,那攤人形的東西,的確在一隻腳掌的部位少了好長的一段。然後,令我無比惡心的事情發生了,小策竟從那個缺少些什麼的部位,猛挖下來一塊,然後快速地塞進了嘴裏,大嚼起來,一邊嚼,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你不會想到有多可怕,我女朋友竟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糖塊。並且很香、很甜,很好吃,不信你嚐嚐。”說著時,他已經把手裏的東西送到了我的嘴邊。我慌忙一把打開他的手掌。跳到了一邊。對他大吼一聲說:“你鎮定些行嗎?你說的那個女孩我昨天晚上也看到了!”

事情開始真正變得詭異了,原來相比我昨晚的遭遇,小策遇到的才是真正可怕的。然而更可怕的是,在這樁詭異事件中,我們兩個是被捆綁在一起的——這使我不禁疑惑,這個小女孩是誰?我和小策曾一起對她幹過什麼?

小策終於冷靜了下來。

盡管我已經發現了蹊蹺,但我仍在故作鎮定。我對小策說:“或許事情並沒有我們想的那樣可怕,或許這隻是一個巧合,因為這幾年來,經常都會有孩子到居民家門口搗亂,好像現在很流行這個,所以我相信,你女朋友或許正安然無恙地躲在某個地方,用這種恐怖的方法來報複一下你對她的不尊重,也許我們隻需要費些時間把她找回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