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皖。
遠山的黛色已經淡去,霧彌漫了的南皖,顯出一絲淡淡地憂傷來。
不遠處憑欄而立的少年,在霧海中分外形單影隻。陳蒨站在欄柱旁看了很久,終究是走上前,輕輕地歎了口氣。
“王爺。”蠻子看見來人怔了怔,退了半步行了禮。看見他,那種悵然的心情又充脹了整個肺腑。
“子高,我不該懷疑你。”陳蒨輕輕撫上蠻子的肩。他用的力度不大,卻如同千斤重石,直叫蠻子一陣鼻酸。“本王在皇上身邊待了多年,已經學不會怎樣信任人了。你若是怪我,我無話可說。”
蠻子沒有說話,隻是眼底浮起了一層淺淺的霧氣。他的高傲,他的掩飾,此刻在陳蒨眼前都轟然崩塌。
“子高,我想聽聽你的故事。”
蠻子輕輕垂下眸,半晌,又輕輕抬起。“王爺想知道什麼,子高定不保留。”
陳蒨眉宇間拂過一陣清風似的英朗,他淡淡地笑了笑。“全部。本王想知道你的全部。”
苑城。
已是日照杆頭的時分,眼看著正午就要到了,見凝身處包子鋪裏,額頭上微微出了些薄汗。
悶悶不樂地喝了幾口茶後,她注視到竇燁神色有些不對勁,再看過去,阿環和那其他三個侍衛咬了幾口包子,竟已經昏睡在桌子上。
“這……”見凝大驚,忙看向竇燁。
竇燁輕抿一口茶,抬眼對上見凝驚詫的眼神,唇角升起一抹不知名的笑意。
金碧輝煌的大殿,寰宇廳樓,雕龍畫鳳。整個大殿此時卻籠罩著沉甸甸的烏雲,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跪著,而大殿中央的陳霸先,一張臉黑得像染了墨,目光所到之處,盡是一片死寂。
“胡鬧!簡直是胡鬧!公主若是出了什麼事,你們碎屍萬段也賠不起這個罪!”大殿上,陳霸先龍顏震怒,咬牙切齒,“來人啊,立即追查公主下落,封城門,查,給我查!”
“皇上,都是臣妾的錯,是臣妾看見凝日日在宮中無聊,這才許了她拿令牌出宮,沒想到……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那個竇燁,臣妾真的沒有想到他竟會是王僧辯的長子王顗——”
“夠了!皇後,”陳霸先斂起眉,一拳拍在龍椅上。他的怒火衝到頭頂,直讓他兩側太陽穴的青筋暴起。身為天子的冷靜和尊貴在此刻全部消失,現在充斥著他整個神經的,隻有他父親的身份。
“爹爹,等你老了,見凝就這樣陪著你,陪你看雪,陪你看梅,見凝不嫁人了好不好……”雪地裏,見凝滿眼是甜甜的笑容,她就那樣看著他,像極了她的母親。四夫人秦堏,生前是他最寵愛的小妾,秦堏出身書香門第,彈得一手好箏,每逢臘梅花開,冰霜滿園時,秦堏總是在霸先身側撫琴。
而秦堏生見凝去世後,見凝便取代了那個位置。見凝越是驕縱任性,霸先便越是疼愛,而亭亭玉立的見凝,越發出落得像她母親。
而如今見凝生死未卜,他這個做父親的無疑心如焚炭,竟是氣急攻心,咳喘起來。
“咳咳……皇後,傳朕旨意,調動三百羽林軍,不找到公主,提頭來見!”
“皇上息怒,龍體為重啊!”章要兒見皇帝咳喘,忙迎上前。“來人,傳禦醫——”再看霸先,他連咳幾聲,以手捂口,再攤開來儼然是一抹鮮紅。
章要兒捂住唇剛想驚呼,卻隻見陳霸先已經昏了過去。
馬車裏,少女沉沉地睡著。她膚若凝脂,唇如櫻瓣,長長的睫毛隨馬車的律動輕輕顫抖著,發絲有些淩亂地搭在額前。
車輪越過石塊一個大的顛簸,見凝胸口一痛驚醒過來。
“竇燁,你想幹什麼——”她氣衝衝地掀開馬車的簾帳,朝著前麵趕馬的人大聲怒喝。竇燁不慌不亂地側過沒有刀疤的那半邊臉,揚起一個輕笑:“這不是很明顯嗎,我在劫持公主。”
“你!”見凝小臉一白,突然想到了什麼,“莫非上次在苑城,就是你要刺殺我?”
竇燁沒有否定,臉色沉了沉。
“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你想我死,劫持我的理由是什麼?我死也總要死的清楚明白啊!”見凝定了定神,目光掃過竇燁的臉,突然覺得有些麵善。
“公主不覺得,我長得像你的一個故人嗎?”他望向見凝,眼睛裏的情緒突然冰冷下來。他細長而淩冽的雙眸直視著見凝,直看入她的骨髓裏。這樣的眼睛,雖然用著完全不同的情緒,卻足以讓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王頠哥哥?竇燁,你到底是誰!”見凝眼底升起一抹不安。王僧辯的有兩個兒子最受疼愛,一個就是與她結下婚約又悔婚的王頠,還有一個她從未聽說過,名聲卻如雷貫耳——王顗。王顗是王僧辯的長子,才學品貌皆在王頠之上。石頭城一站後,王家僅剩這個兒子幸免於難。如今,這個要殺她的侍衛竇燁,有八成可能就是王顗。
“王頠哥哥?哼,若不是你勾引我弟弟,父親和弟弟如何會死心塌地地相信陳霸先那個陰險的男人!”王顗冷笑,眼眶有些泛紅。他的麵容在馬車行進的疾風中顯得有些猙獰。“今日,若是我殺了你,想必陳霸先,也可以嚐嚐失去至親之人的滋味了吧!”
“他們還能活過來嗎?”見凝垂下眸子,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