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在輕撫中拭去她眼角的淚,“你不要再多想,好好把身子調理好才是正經事。現在孩子也出生了,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江月輕輕頷首,“你要陪著孩子長大,永永遠遠,不要讓別人欺負他。”她溫柔地靠在朱棣胸前,聲音含著滿足,漸次低下去。
朱棣顧不上任何,隻是無聲的點著頭。
江月強撐著精神,道:“石頭她,從來都對你忠心耿耿……四哥,你不要懷疑她……還有小羽……好不好……”
朱棣緊繃著臉,他心底做不出任何承諾,隻得沉默的點了點頭,不做過多的言語。
“我累了,夏空……”江月微微伸出手,與夏空的手在空中相遇,“你要幫四哥好好照顧熠兒。還有,你要當心……讓小羽……也要當心……”她逐漸無聲,安靜地依靠著朱棣,良久,良久……
仿佛還是在十幾年前,夏日的午後,院子裏的芭蕉似清水洗過,綠得能滴出水來。
一襲櫻色長衫的江月安靜坐在明月軒的流箏亭內,垂首撫琴。
朱棣至今還記得,那年盛夏的初遇,小亭中石台邊,有女靜靜,一方古箏,一盞茶杯。纖手輕撫箏弦,一縷青絲倚肩滑下,指尖滑動間,一曲隻因天上有的旋律繞耳而來。
驀然間,琴聲漸亮,混入渾濁世間,添了幾分凝噎哽滯之氣,時而明快,時而背離,似是懷念,似是感傷,卻又有著說不明的清爽快樂,讓人捉摸不定。
盛夏的涼亭中,粉衣女子垂首撫琴,石階之上,墨色長袍的男子默然矗立,靜靜觀看,微風拂過她鬢間的秀發,也吹起他的長袍下擺,同樣的節奏,似是同調,就在那一刻渾然一體。
此刻江月唇角含著恬靜的微笑,夏空握著她的手,在她含笑的眼裏再次看到如夢的往昔,年少時的天真爛漫,少女時的真心期許,穿越後的攜手相伴,二十多載歲月,她最終還是在自己心愛的人懷中安靜的離開。
她原本刁蠻任性,卻為愛變得沉穩懂事。她是個至情專情之人,為愛而生,愛的轟轟烈烈,無怨無悔。
朱棣握著她的手,感受到她漸漸失去的知覺和意識,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作為一個帝王,朱棣從沒有如此脆弱過。
朱棣此生此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痛苦傷心,他像個失去一切的孩子一般哭的絕望傷心,死死環住懷裏的江月,放棄了一切屬於他的驕傲,發泄出心中所有的悲傷。
夏空怔怔退卻兩步,低低呢喃,“月……我該如何向小羽說?又該如何拯救石頭?”
夏空沒有聽到任何回應,江月再也不會回應她任何話了。
夏空緩步踱出東暖閣去,夜色流觴,黎明前的寒意這樣猝不及防地襲上她的身體。
恍如經曆了一場噩夢,夢魘所帶來的焦灼與無力像汗液依附在她的身體,讓她幾近虛脫。無邊的濃墨黑暗從頭頂潑灑而下,有冷冷的雨絲滑落,宮牆底下的青苔帶著潮氣蔓延而入,連帶著心底也是一片荒蕪如死的冰涼。
江月走了,陪伴了二十多年的江月還是走了。這世間再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是像她一樣的,夏空了解,自己這次是真的失去這個朋友了,不同於建文元年,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回天的可能。
夏空麻木地走著,身後遠遠傳來雲板的喪音,哀慟聲四起,尖銳的報喪聲驚破了後宮沉鬱的黑夜。
“貴妃娘娘薨!”
雨越下越大,冰涼的雨水似要把夏空淹沒,她頹然坐在永巷冰涼的青石路上,失聲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