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山房空置了十五年,沈涯君以為,這裏必然是一幕人走茶涼的淒清,孰料進得門內,熏香既淡且暖,鮮花插瓶,坐褥整潔,就像是主人家才將出門,不久就會回轉一樣生動。父親曾經吩咐,這裏每一個日夜都必須專人整理打掃,張管家果真落實得不錯!
沈涯君撩起內室的紗帳,觸手綿軟滑涼,是淺綠的熒粉紗,沒有繡花,沒有墜珠,連束帶都沒有,還是原主人的喜好。
她的親生母親梅橫月,喜歡一切簡單而清爽的東西。然而從小到大,這個人對她來說卻是親密而陌生的,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麵的親生母親,除了感恩和敬重,她沒辦法生出孺慕之情。徐氏待自己是真心的好,盡管有時候會過了頭,讓人不適,但不能否認她確實是盡力盡責,兩相比較,顯然在母親的位置上,徐氏更能占據一席之地。何況現在,梅橫月或許已經不算是自己的母親了。
沒有任何預兆,眼淚已經流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小姐!”明鐺手忙腳亂地掏帕子。
沈涯君推開她,深吸一口氣,眼淚還是任性地流,好像這已經不是她自己的眼睛,而是別人的。
“不用慌,我沒事。你回去找張管家取些錢備著,我既然答應了那孩子,就不能食言。”
明鐺有些不放心,立刻又被瞪了一眼,明鐺被瞪得心驚肉跳,離去時心裏七上八下,一步三回頭。
因為流淚,眼前是模糊的,心情也不見得好,沈涯君在廳裏隨意撿了個位子坐下,聞著茉莉花熏香,漸漸平複下來。四下無人,閉上眼睛,隻有外麵嘰嘰喳喳的鳥叫,這個季節,梅樹上多的是尋蟲的鳥兒,即便趕走好幾回,還是會鍥而不舍的來。
因為對著窗子,臉上漸漸有些熱,若有若無的風吹進來,撩得鬢邊長發微微飄動,沈涯君伸手壓住,睜開眼,陽光正好,空氣裏帶著雨後獨有的微潤氣息。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聲音來得很突然,越來越猛烈,明顯止不住的架勢,沈涯君才想起來自己的目的,魏婆婆!
而另一邊,沈崢正馬不停蹄往回趕,帖子已經發了出去,現在他滿心隻掛念一件事:梅魂莊裏有一個人未來得及安排,無論如何不能讓沈涯君遇到,這個人,恰好就是魏婆婆。
但是兩人已經順利見了麵,或者說不算是見到,因為魏婆婆是個瞎子。
沈涯君愣在了門口。
魏婆婆就住在碧海山房的廂房裏,出了門拐個彎就到。這個方位,是副主子的級別,即便沈潛沒有妾,卻也不是魏婆婆能住的。但是她不僅住了,還住得非常講究,是的,講究。
沈涯君之所以發愣,就是因為看到了屋子裏的布置,比之沈家正經的老太太也不差一分。
商賈再富,也因身份不得跨越國製。比如她的祖母宋垠十分喜歡楠木,不管是桌椅床箱,還是茶盤念珠都是楠木所製,小件也就罷了,大件一律都上了漆,雖然可惜了天性,好歹不算張揚。楠木也分三六九等,民間不得用的,金絲楠木為最,逾製者,等同造反。
但魏婆婆所臥之榻,不是金絲楠木,又是何物?連她祖母都隻敢用略次一等的香楠水楠,亦或小葉紫檀之類,這床竟然就這樣明晃晃赤裸裸置於人前,這樣安排,是瘋了嗎!
沈涯君憤然轉身,又聽得裏麵咳嗽聲更加急切,快要斷氣似的,終究又不忍心,隻得進去,親手倒了熱茶,按以往照顧祖母的手法替她揉搓後背。
“是小海啊……”魏婆婆緩了緩,含糊不清的喉嚨吐出這一句來,又不大自信,“莫不是翠娘?”蒼老的手尋摸過來,沈涯君下意識躲過,那人就住了手,益發存疑,忽地笑出來,“縉兒,是你吧。你雖不做聲,我卻已經聞到香味兒了。”
香味?沈涯君抬袖聞了聞,淡淡的茉莉花香,是方才在主院裏沾染上的。可是,縉兒是誰?
“不對,你不是縉兒!”魏婆婆翻了臉,怒斥道,“你到底是誰!快說!”
沈涯君張口欲辯,手腕上卻一緊。
“魏婆婆。”沈崢大跨步奔進來,一把抓住她的手,繃著臉示意她不要出聲,下一刻卻笑著回答老人家,“是我,雋卿。”
魏婆婆又咳起來,抖著肩膀,好容易忍住不適:“你又弄鬼,之前明明是個女子,怎麼不吭氣兒?莫非……”
“魏婆婆。”沈崢尷尬一笑,誇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老人家,雋卿婚事在即,此次是特意攜未婚妻前來拜祭母親,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靈。誰知她迷了路,天緣湊巧,可不就來了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