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氣候變化”與“知識層次”(1 / 1)

去年年底召開的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以“氣候變化”為基礎,提出與“碳排放”相關聯的一係列議題,引起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激烈爭執。“氣候變化”的確切概念是“全球氣候變暖”,認為過去一些年來全球氣候在變暖,引起更多的水患、幹旱和風暴;氣候之所以變化,是因為人類的經濟活動增加而排放了大量的“溫室氣體”尤其是二氧化碳所致;如果各國不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南北極冰雪將融化,海平麵上升,島國沉沒,沿海城市被淹,人類的命運危在旦夕。

十多年前“氣候變化”這個概念剛提出時,科學界便有人士提出質疑,認為世界各地氣候差異巨大,並不存在“全球氣候”,也不存在“全球氣溫”,因而也談不上“全球氣候變暖”。世界各地曆史上都有氣候變遷,有變暖時,也有變冷時,應是自然力量之域,為人力所不及。隻不過是,與“全球氣候變暖”這一強大的世界輿論相比,這些異見的影響力顯得很小。但是,哥本哈根氣候大會結束不久,全球氣候突變,但不是變暖,而是出現數十年一遇之奇寒。從中國北方到俄羅斯,再到西歐和北美,一派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景象。於是又有科學家稱,地球不但沒有變暖,而是正在進入一個“小冰河期”。

到底有沒有“全球氣候”,到底地球是變暖還是變冷,對於科學界相關人士而言,無疑是一個科學問題,但對於一般人而言,則涉及一個重要的知識論問題。中國文化道統中,有關知識的論述多集中在知識來源上,如孔子的“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知之”,宋代理學的“格物致知,物格而知至”,而像孟子“盡信書,不如無書”這樣涉及知識質量問題的論述相對較少。

歐洲早期的人文主義者中,有 “知識層次”之說,詩人但丁對其有過專門論述,認為人的知識分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簡單地“相信”(believing),無論是聽來的,還是讀來的,隻要是簡單地接受,皆屬這一層次的知識。這是人類特有的知識,但在知識論上,卻也是最低級的知識,其他較高級些的動物無此類知識。

第二個層次是“理解”(under-standing),包括經驗的積累和總結、分析和綜合、衡量與計算等。這一層次的知識並不是人類獨有的,其他所有較高級的動物都具有這一層次的知識。正是在這個層次上,人類又“重新趕上”了其他較高級動物,二者的知識隻有量的差異,沒有質的區別。第三個層次是“理性”(reason),相當於中國古人講的“明德”,是人類特有的知識,正是在這個層次上,人真正地超越了其他所有動物。“理性”是人類最高級的知識,是人類創造力和文明進步的源泉。

“知識層次”之說與權威之間存在著內在的衝突,因而,即便是在西方世界,這一知識論也是長期處於“潛伏”狀態,通常很少有人提及。但人類文明進程本身的確包含著這樣一個內在的矛盾,一個典型的“二律背反”命題。早在18世紀末,歐洲工業化方值萌芽之時,德國詩人席勒(1759~1805)便指出,大機器和機械化將使人本身“零件化”和“碎片化”,有喪失完整的知識和“理性”的危險,最終可能會安於“丟失靈魂”的“墮落狀態”。簡單地說,人類社會進步要求更細的分工,更專門化教育和知識,而專門化的真正含義是“對很少的知識知道得很多”。於是,人類的知識構成中,簡單地“相信”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多,而這一層次的知識越多,距“理性”就越遠。

事實上,在氣候變化問題上,中國還是有發言權的,因為中國是世界上曆史最完備之國家,如錢穆在《國史大綱》中所言:“自周共和行政以下,明白有年可稽,自魯隱公元年以下,明白有月日可詳。”1972年1月,氣象學家竺可楨在《考古學報》發表了一篇論文,題為《中國近5000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後收錄於《竺可楨文集》,科學出版社,1979年)。這篇論文對中國史籍中有關自然現象的觀察記錄進行歸納和綜合,用圖表顯示了中國曆史上長期的氣候變動情況,表明漢代和唐代是相對高溫期,而中間的魏晉南北朝則處於相對低溫期。

30多年前,竺可楨隻是很客觀地描述了曆史上氣候變動的自然過程,並不討論氣候變化的原因。他所得出的結論之所以能被人們接受,是因為得到了多方麵的反複印證,容易理解,符合“理性”。“氣候變化”今天已成為世界政治經濟事務中的一大問題,但對於一般人而言,相關知識不可能來自於個人經驗積累和研究分析,隻能來自於科學界的一些人士。無論最終是否正確,從知識論上說,多是簡單地“相信”,屬第一層次的知識。席勒去世已兩百多年了,人類是不是會越來越偏離“理性”呢?從“氣候變化”這個問題看,不是完全沒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