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讀大學前是生長,大學畢業後是生存,大學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讀大學前,你一直處於家長老師的掌控之中,不斷地長身體長知識,就像綁在木樁上生長著的小樹苗。大學畢業後,你開始經營家庭經營事業經營你的下一代,好生存下去延續下去。隻有大學生活,主角才是你自己,在這裏,你可以彌補過去所或缺的,籌劃將來要麵臨的,更多的是瘋狂地領略這個階段你所獨有的。生活就是一支畫筆,筆握在你的手裏,是在人生的履曆牆上繪成一幅畫,供人觀賞,還是在路人要經過的地方灑幾滴油墨,來點惡作劇?或者,你是在鬧著鬧著就開始著手繪畫,還是畫著畫著,就開始搞起了惡作劇?

嗨,有太多未知,需要時間來給這群年輕人尋找答案。

我這裏寫的是九十年代的大學生活。這所大學在省城,人很多,麵積很大。有多少人?麵積有多大?我對數字不感興趣,這麼說吧,你走在校道上,笑聲歌聲喇叭聲自行車鈴聲統統都來強奸你的耳朵。你要是像鄭筱笙一樣低著頭走路,你經常會和人撞個正著,抬頭一看,或者是男人或者是女人,或者是老師或者是學生,或者是中國人或者是外國人。很少有人走完過每一個角落,不是走不完,而是沒走完就累得不行了。

但鄭筱笙時常都要將這個校園走完。他幹嘛要走呢?因為他除了去圖書館讀書,就沒別的幹了,他就在校道上走啊走,邊走邊構思他的小說。他太愛讀書,太愛寫作了,概括點講,他對文字有莫名的鍾愛。中學時沒錢買書看,每一塊碎紙片都是他的寶貝,隻要上麵有文字。有一次他撿了一張有字的廢紙,發現上麵有黃斑且有明顯的異味,但他還是念完那幾個字才釋手。上大學後,沉醉於卷帙浩繁的書海,他覺得太幸福了。現在念大四了,他還樂此不疲。過去他的同學,也是老鄉許剛平,也和他一樣喜歡去圖書館看書、寫小說,後來他有了女朋友雅林,就改看書為看月亮,改寫小說為寫情詩了。

筱笙又低著頭,在校道上踱著步,等他慢慢地從文化長廊走過,從研究生樓下路過,從林蔭道上穿過,從愛晴湖畔經過,來到圖書館,那裏的燈就亮了,他就能搶到一個好位置。他經過愛晴湖畔時,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許剛平和他的女友雅林的。也許是這湖的名字起得太巧了,本來是從詩句“樹陰照水愛晴柔”中取的二字,卻一直被人稱為“愛情湖”,並以行動捍衛著這個改動後名字。這會兒雅林很抒情地念道:我如果愛你/決不學夏日的暴風雨/給剛抽穗的愛情之苗帶來災情……剛寫的,你說有詩意嗎?剛平說,哦,有意思,有意思。雅林嗔怪道,我是問有沒有詩意不是問有沒有意思。剛平趁機討好她,哦,比舒婷寫的好多了,你看,舒婷把愛的雙方看做你是你我是我,而你反其意而用之,認為愛的雙方應該你想到我我想到你,太好了!雅林笑了,說,你知道宿舍裏的人怎麼給我改的嗎?你聽――我如果愛你/決不做你的一件外套/我要做你的內衣……接著兩人大笑。剛平說,瞧,她們就是就一個字,俗!雅林說,這怎麼能比呢,誰叫咱們是文學青年呢?

剛平和雅林都愛以文學青年自居,他們似乎很瞧不起別人。而筱笙卻認為他們是五十步笑百步,以前的剛平還算真正的文學青年,現在墮落了。筱笙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繼續低著頭走路,瞧也不瞧他們一眼。

這天晚上,筱笙偏偏看了一篇題為《愛情沒有答案》的中篇,突然覺得有隻蟲子在心窩處蠕動。他的自悲,他的怯懦,他的負累,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談論感情。談戀愛,嗬,父輩玩泥巴玩出的錢,可以這麼揮霍的嗎?他用精神的拳頭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腦門,將那個差點冒出的想法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