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文博界的通病——用考核的方式提攜後進。
倆人剛才聊到李林燦,相本直樹與李林燦關係不錯,他誤以為盧燦是李林燦的弟子,故此,雖然客氣,但其心理上,還是將盧燦當成晚輩看待。
從年紀和學識上來說,自己沒吃虧,相本直樹的晚輩,也沒什麼。盧燦聳聳肩,對溫碧玉笑笑,挽著她的手臂,跟在相本身後走上二樓。
二樓的陳設是典型的東瀛民居:直回廊、紙紗欞壁、推拉門、榻榻米、矮幾、屏風。
相本直樹就在剛才自己品茗讀書的榻榻米上招待盧燦倆人,茶,自然是頭茬的玉露。
“京都比睿山的玉露,果然不同凡響!”盧燦的讚美是真誠的,東瀛玉露的製作,有其獨到之處——高溫蒸汽殺青之後,用水冷或者冰冷的方式快速降溫,從而使得茶葉中的澀味大減,香味悠長。
溫碧玉不懂這些,一旁跟著盧燦學,亦步亦趨端杯品飲,倒也不失大家閨秀的風範。
相本直樹根本就沒再提“考核”之事,反而拉著盧燦,品茶之餘,聊起東瀛“漢學”。
溫碧玉這下徹底懵圈,什麼東京學派,京都學派,聽不懂啊。
不僅她聽不懂,即便是後世很多玩古董的人,也分辨不出兩者的區別。
其實很簡單。
同樣研究漢學,東京學派是典型的“文獻史料派”,也就是說,他們講究以真實史料為依據,沒有史料或者史料不真實,則會“疑古”,他們甚至認為“中國堯舜禹都是不存在”。
是不是很熟悉?
對!東京學派與國內顧頡剛等大師所提出的“疑古學派”,一脈相承。
這一學派,實事求是的論證史料,值得認可,可是他們也帶來很多負麵效應。譬如他們嚴重打擊了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合法性,使得中國人對於民族認同感與自豪感有缺失,一直影響到今天。
換句話說,中國人的不自信,根子上與他們有直接關係!
相比他們,以內藤湖南為代表的京都學派,在中國就受歡迎多了。他們提出的“天運螺旋說”和“文化中心移動說”在國內有不少擁躉。
所謂“天運螺旋循環說”,即認為曆史偶然的背後是必然,一切都是大勢所趨。
內藤以此反駁西歐學者的“中國文明停滯”論,他認為曆史變遷雖是循環的,然其發展過程則是有差異的。
京都學派認為,中華文明並非沒落,而是沉寂,因此獲得更多中國國學大師的追捧。
東京學派在漢學史學方麵求實,京都學派在漢學哲學方麵務虛,這是兩者最大的差別。
溫碧玉哪能聽得懂這些,不一會,她就有點迷瞪,想睡覺。
盧燦是玩鑒定的,可不是玩研究的,自身也不太喜歡這種坐而論道,可又不得不忍著——這種交流除了學識考核外,同樣可以看作對心性的考驗。
還想著從對方手中掏出好東西,他不得不坐直身子與對方一問一答。
扭頭看到溫碧玉,在旁邊小雞啄米般的打瞌睡,有招了。
瞅著間隙,盧燦坐直身子,伸手拍拍溫碧玉的胳膊,聲音稍高,“艾琳,怎可在相本前輩麵前失禮?”
頓時將溫碧玉嚇得一哆嗦,睡意全無,俯身致歉,“啊……對不起,相本前輩,我……”
盧燦順勢接過她的話語,解釋道,“艾琳和我,昨天抵達東京時已經很晚,今天一早又去東禦園看櫻花,沒能休息過來,還請諒解!”
相本直樹原本確實有些不高興,一聽,得,合著還是自己的邀請,打攪了他倆的休息,連忙回禮,“是我的邀請,太冒昧了。”
“兩位稍等片刻,”老頭子站起身,穿上木屐,匆匆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