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教授雖然作為古文學的知名學者,在國內頗有聲譽,但他本身卻從未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在他看來,學問這樣東西,隻要你耐得下性子,受得了寂寞,不是個笨蛋,總能取得一些成就,沒有什麼可炫耀的。更何況,他研究的是古文學,而中國有五千年的文明,老祖宗留下了太多的東西,無論是精華還是糟粕,隨便撿幾樣,再加點自己的心得,便足以揚名立萬。比如就一本紅樓夢,多少人憑之贏得了紅學專家的美稱。

他一直認為自己一生最大的收獲是娶了一個好老婆,最大的成就是生養了一個好女兒。而現在他所引以為傲的最大成就卻令他甚是鬱悶,大感失色。

他自認不是一個勢利之徒,對農民也沒什麼偏見,甚至對那些刻苦打拚的新城市人頗為欣賞和敬重。但當他的女兒,也就是他自認為最得意的作品,提出要嫁給一個來自蘇北農村的窮小子時,他還是大驚失色,血壓驟升。

欣賞歸欣賞,敬重歸敬重,但不等於就要把女兒嫁給他們。就好比,當下的都市人都喜歡在節假日去領略一下鄉村風光,呼吸一點清新空氣,品嚐一頓農家菜肴,但不等於他們就會舍去城市的一切,而去鄉村生活。

他似乎看到了一顆明珠掉在了汙泥之中,傅抱石的畫掛在了茅廁牆上。

他立刻提出反對,苦口婆心地勸說,引據論典地循導,但一向孝順聽話的語馨卻像吃了秤砣一般,鐵了心的要下嫁。

他終究是個開明的家長,又隻有這麼一個女兒,還得講一點文化人的臉麵,總不能學市井之徒,動不動就以斷絕父女關係相威脅吧?萬般無奈,隻得違心同意。

好在子庚總算是研究生學曆,又是市委幹部,麵子上也算般配。

他不怕子庚窮,也不怕他老家負擔重,這些他都可以無償資助,誰叫他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呢?他怕的那種農民習性:缺乏教養、敏感、自私、貪婪,自卑而又盲目自尊;目光短淺,急於求成,為了成功可以不擇手段。他怕子庚也染有這種習性,雖然他受過高等教育,從表麵上已看不出來,但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種已滲入到農村人骨髓裏的東西,哪有那麼容易就能改掉的。再加上兩人完全不同的生活背景,他幾乎看不到女兒的幸福。

更讓他擔憂的是子庚的目光,不像浩然那樣坦坦蕩蕩,一見到底,而是遊移不定,難辨陰晴。

他希望自己是杞人憂天,但這麼多年的人生經曆告訴他,像這種極其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注定是坎坷的。

好在不比從前了,如今離婚已不是什麼大事,離婚過後重獲幸福的也比比皆是。讓從小在糖罐子裏長大的女兒經曆一點磨難,或許也不是什麼壞事。

但這些隻能是溫教授心底的想法,他是萬萬不會說出口的。哪有女兒剛結婚,父親就想著她離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