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紅的地衣上,雲萱跟著小太監無聲地行走。
這地衣每走一步便深陷其中,柔軟而又溫暖。剛一進大殿,她便聞見一陣好聞的龍涎香的味道,這味道隨著她從門口到殿中時,益加清明濃厚。
小太監走到一處屏風前卻不再往前走:“雲大小姐,陛下就在暖閣裏暫歇,您請進去吧。”
雲萱依著規矩,低著頭一直沒有抬起頭來,此時終於抬頭一看,這暖閣沒有門關著,當先就是一扇透薄白亮的屏風,屏風上畫著一幅潑墨山水畫。
雲萱不懂這些詩啊畫的,但好料子在這些天裏見過不少回,因而一眼便認了出來,眼前的這以絹作畫的屏風上的這布正是薄而不透,如螢枳微芒,譽滿天下的素繚綾。
繚綾以色澤鮮豔,富於變化聞名於世,實際很多人不知道,其實大鳳國真正頂級的絲織物正是這眼前看著極為不起眼,更像是白絹的素繚綾。
現在是白天,尚覺不出其中的好處,到了傍晚時,屋裏不點燈,這白色的繚綾便會有微光如潑染在綾麵上,像是能發光。
若是能在這樣的好絲上作一幅畫,放在月光之下,月色流動間,畫也會給人一種活過來的假像。
屏風後,一個隱約的影子映在上麵,似乎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
雲萱見狀,便不急著進去,往那屏風上多看了兩眼。
“哦?看來雲大小姐很喜歡這扇屏風,看得這麼認真,都不舍得進來見朕了。”屏風之後,一個清朗的男聲忽地響起。
明明是閑聊的語氣,想起出聲那人的身份,雲萱到底不敢等閑視之,忙從屏風後轉出來,對著寬大的禦案後跪下行禮:“小女子雲萱見過陛下。”
那人卻不馬上說話,雲萱雙手置於額頂俯身下跪,行的是最端正的叩首之禮。暖閣裏溫暖如春,但青黑色的地板仍有些寒涼,直到她感覺她都快把手掌下的那塊地板捂熱了,鳳啟帝方恍然道:“唉喲,小丫頭還跪著呢?剛剛見到故人之後,心思浮動了些,快起來吧。”
雲萱以為他說的是原身的外祖父——那個羞憤而死的揚威將軍,弄不清楚他是什麼意思,不好貿然開口。
鳳啟帝沉默了一會兒,她隻覺得一道說不上很溫和,但也絕對沒有惡意的視線在她的頭頂上盤旋著,笑了一聲:“敢在皇後宮前跟貴妃大鬧的小丫頭見了朕,竟是這樣害羞嗎?你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
雲萱其實也想看這皇上長啥樣很久了,她便就勢抬頭,視線微微下垂,隻是快速地一瞟便收了回來:這皇帝穿著一身石青色團福常服,留著三綹長髯,沒有戴冠,一頭長發用根簪子挽起來,半黑半白的,配著他那微微上挑的眼睛,倒有幾分鶴勢鳳形。
這個人,單隻這麼一看,倒不像個皇帝,像個坐在金鑾殿下的老道士更多。
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老道士”身後,吳春正站在他身邊,手裏握著一把拂塵,身子略略躬著,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樣。
直視皇帝是無禮的表現,雲萱又低下頭去,便沒看見鳳啟帝眼中那抹複雜的神色。
他含笑道:“你不必過於拘謹,過去朕與你舅舅和外祖父都是極為熟悉,也拿你當我的小輩看。吳春,給這小姑娘弄個座位來。想來,你是在外麵等得急了吧。”倒是意外地十分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