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母借著看賈寶玉的功夫,悄悄將他胎裏帶的那塊通靈寶玉收了起來,並不聲張。眾位看官,你道這是為何?
原來,上一世時賈母見寶玉不但眉眼奇似賈代善,還口吐一塊扇墜兒大小的美玉,便覺得此子生而不凡,將來必大有造化。一時間沒想到此等異象若是沒生在皇家,便是闔府的災禍了。大悲大喜之下,竟由著眾人將榮國府哥兒胎裏帶玉的事情傳了出去。等到隔了兩日賈敬聽到風聲來問,賈母再細細一尋思,早已驚得一聲冷汗。欲命下人不得提起此事,早有那起貫會看主子眼色的奴才把消息傳的沸沸揚揚,連那通靈寶玉上鐫的“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八個字都鬧得滿城皆知。
無奈之下,賈敬隻得同賈母叫著賈赦秘密商議,派了心腹在坊間散播流言,隻道榮國府的老太君溺愛幼子幼孫,欲借異象為幼孫謀求榮國府實職。隻是這天底下最小心眼的人便是曆朝天子,平時閑來無事尚要對群臣敲敲打打,疑心總有刁民想害朕,更何況這榮國府還出了個銜玉而生的哥兒?幸而賈寶玉抓周時抓到了胭脂釵環,又有個愛紅的毛病,除去賈政王夫人著實不喜之外,賈敬等人皆是暗暗鬆了口氣。為了保住闔家性命,上一世賈母不得不順著賈寶玉的性子,將他養在後院內帷胭脂堆中,將一個本聰明伶俐的哥兒養成了厭惡讀書,張口閉口祿蠹的紈絝。也正是因為出於愧疚,賈母對賈寶玉才格外疼愛,甚至在見大房無嗣時,動了將榮國府世職由寶玉繼承的念頭。
故而這一世賈母打定主意,要瞞下這一消息。女子生產本就危險,眾人忙亂了一回,又另擺了茶點請賈母並邢夫人依舊往廳裏歇息,竟無人瞧見賈母的動作。
恰逢賈珠下了學前來問候,賈母心裏存著事情,同他講了兩句便打發他去外書房溫書。元春是未嫁女,按照風俗須得避諱產房,聽了教養嬤嬤的幾番勸阻,隻得時不時打發了人來探聽消息。
邢夫人知賈母已有年歲,耐不得久坐,又焦心著產房午飯也沒好生吃,見此時二房預備之物各色周全,眾仆傭各自領了差事,因上前笑道:“中飯沒得好生吃,倒不如擺了晚膳,順便命廚房現殺幾隻雞,熬了湯,弟妹醒了正好喝。”
賈母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全,我餓過勁兒了,也懶怠吃。讓廚房隨便做兩個菜,要半碗梗米飯並著些點心倒罷了。”碧璽便命人往廚房傳話,不多時便有掌著灶上的媳婦帶了四個小丫頭子捧了盒子來擺飯。
碧璽接過盒子揭開,裏麵是一碟雞髓筍,又是一碗火腿蝦丸湯,一碟醃的胭脂鵝脯,一碟鬆瓤鵝油卷,幾碟精致小菜,並一大碗熱騰騰碧瑩瑩綠畦香稻粳米飯。邢夫人便起身給賈母布菜,賈母道:“讓碧璽伺候吧,今兒你也勞累了。”
婆媳二人又坐了一回,,邢夫人便勸賈母回去休息:“外頭好有三更天了,雖說白日炎熱,晚上暑氣下去倒有幾絲冷意。老太太忙了一天,也乏了。先回去歇歇吧,裏頭我讓人盯著呢。”
賈母自覺身上乏倦,便應了。榮禧堂前早有眾小廝拉過一輛翠幄清油車來,邢夫人便陪著賈母回了院子自去安歇不提。
卻說碧璽伺候賈母卸下釵環,正欲為賈母更衣,便聽賈母道:“你將我的西洋老花鏡子取來,再將牆邊箱籠裏那個象牙帶鎖的雕花多寶匣子取來。”碧璽將匣子遞予賈母,便聽賈母道:“你們下去吧,暫時不用伺候了。”
揮退了眾人,賈母並不打開那匣子,卻從袖裏掏出那塊通靈寶玉。靠近燭火照去,隻見瑩潤如酥。賈母托在掌心,戴了老花鏡細細打量,隻見那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卻不見上麵有字,瞧著與普通的玉並無分別——是了,女夷上神說之前的通靈玉是補天剩下沒處擱的頑石,才換了這塊靈石。又想起警幻仙姑放風流孽鬼曆劫,把寶玉、黛玉並百花海一眾仙侍一同拐了下來,命僧道要度黛玉出家且命她不得見外男,卻對寶釵又是贈藥又是送字的,想來之前那通靈玉上的字也是她弄得鬼兒。難不成這警幻仙姑竟跟玉兒有仇不成?玉兒隻說要把一生的眼淚與了寶玉,可沒說要短短十幾年一氣兒還清啊!難怪女夷上神說起來憤憤然,警幻仙子果然會鑽空子。
想了一會兒,賈母又從梳妝鏡的暗格裏拿出鑰匙,開了那多寶匣子。這匣子裏的東西並不十分貴重,卻都是賈代善曾經戴過的配飾。這匣子是賈母最心愛的,從不假他人之手。所以貼心如碧璽,也不太清楚這匣子裏究竟有多少東西。賈母從裏麵挑出跟一塊通靈玉差不多大小的玉,比劃了一番,見形狀大小都有幾分相似,暗自點了點頭,複又放了回去。將匣子鎖好,鑰匙依舊放進暗格,賈母方喚人進來。服侍的人都在外間侯差遣呢,聽見賈母叫便都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