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的沉香木散發著淡淡的香,綻開迭起的蘇素栩栩如生,看得出當初雕的人十分用心。
冰冷的手指劃過麵上的寧潤,他看著因摩挲而顯得格外柔和的邊棱,在燈火下瀅瀅暈光。
在失去她的那些日子,他也曾夙夜難眠,窺探她曾經的心事?
息淵得天獨厚,占卻先機,本以為此生再無機會,沒料他拱手讓人。
他當初覺得是慶幸的,既便抱著的隻是她的軀殼,卻也不會是見著他就喊打喊罵的刁蠻少女了。
他不由不想,既然當初已然放手,滄海桑田,又何必再加期限?
嗬,息淵,你到底是拿什麼篤定,抵過自己與她的夜夜纏綿?
那木匣,果然如躍然所言,給了他最深的誘惑,叫他心慌意亂下,終於潰不成軍。
他想,他喜歡六月,可以用盡此生的生命和力氣,卻始終,不敢信她。
他翻開第一頁:
【我一生最歡喜之事,便是將自己結在了帝君的院子裏。帝君表麵上雖不待見我,可我心底知道,其實他待我是很好的……帝君渡我仙軀,自我有了靈識的那刻起,我便暗自下了個決心,此生我若是不幸死去,定要將自己這滿身精華還給他的,嗯,正所謂“潔本潔來還潔去”,我覺得十分圓滿……不過,我覺得自己這個心願實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早在三萬年前,九重天上有個編纂野史的小仙,暗暗瞞了天君,將帝君的術法歸在了《九重天上術法修為綜合排行榜》的第一名。唔,這樣的帝君委實有些強悍,雖從他不怎虎背熊腰的麵目中仔細瞧不出來。】
翠綠朦朧的琅琊樹上,由著司命老頭筆鋒一點,終是結出了她這一個花苞。
【羲和天君十六萬八千六百三十九年,我已許久未寫這些小記,今日又重新拾掇起這個活計,實乃心緒複雜。因今日留洵上仙與我嘮嗑時突然問我一句“你日日與息淵膩在一起,想必這世間男子能入眼的極少了。不過你可得悠著點,千萬別喜歡上他了,上仙今日告訴你,他心尖上是有個人的,模樣還在九重天上排第一,唔就是那個琉音上仙,美麗又知性,你這般無禮,委實差她許多,切莫有了這個臆想!”】
【其實當時我覺得,這些並無什麼的,還十分難得地嗤了上仙幾句,他討了個沒趣,頭一昂走了。可是夜裏,當夜深人靜蟬鳥入夢無人知曉之時,自己忍不住再將這話咀嚼一次,竟驚奇得再也睡不著了……留洵上仙曾經十分鄙夷我的“戀父情節”,那時我拒不承認,不料他果然沒錯的,雖我不喜歡帝君(注:這裏的“喜歡”代表風月),但我此刻知曉了,無論如何,我是斷斷不願將帝君分給那個琉音上仙的。】
【………………………………】
【羲和天君十六萬八千六百三十九年,今日帝君又罵我蠢笨,雖然這麼多年來,這是帝君罵我罵得最多的一句,可我今晚依然有一種衝動,想將此時的心情記錄下來。】
【這事其實是這樣的。經過帝君一番苦心孤詣的教誨,我突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般福臨心至,最近練劍練得十分勤勉。我喜歡在人多的麵前練劍,這是為什麼呢,這就是因為人多啊看得人也就多啊,他們看見便會誇“修行這麼勤勉的,如今在小輩神仙裏真真是少見了,定是帝君家教養出來的”,雖然他們誇來誇去,千回百轉,最終還是誇到了帝君身上,但我到底還是覺得,很替帝君掙了些麵子的,手上的劍不由要耍得更賣力些。】
【不料帝君見我時麵色一沉,一言不發就將我提了回去。怕講得深了我不懂,帝君順了許久的氣,道“你見過哪些修為高深的神仙每日累得像隻狗一樣的?他們平常低調,關鍵時刻一飛衝天,不料你日日苦練還是這般效果,還丟臉丟到外頭去了?你雖是笨鳥先飛,但不可亂飛,叫人人都知道了你蠢笨了,本君也沒了麵子,要蟄伏,蟄伏懂麼?”】
【帝君怒了,我隻能點了點頭,但帝君也教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遂我還是疑惑道“那帝君當年也是笨鳥先飛,蟄伏後才這麼厲害的啊?”】
【帝君盯著我半晌,終於吐出道:“見過蠢的,卻沒見過你這麼蠢的。這幾****拾掇一下去留洵那,本君不想看見你。”】
【帝君有帝君的威嚴,我雖不願卻也不敢冒犯,遂甚委屈地打了包袱走了。到留洵上仙那,免不得又被他笑話一通,他當晚捂著嘴巴來與我嘮嗑,說是笑壞了後槽牙。我心裏十分氣憤,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手拳一窩,遂又打著包袱回去了。可是,帝君在自己心中可是很神聖的,腳上徘徘徊徊,自己卻始終不敢踏進茫息殿,便在殿門口就著冷風臥了一晚。】
【令我甚驚奇的是,那晚我竟然睡得十分好,第二天醒來,竟還是在自己熟悉的被窩裏。嗯嗯,打死也不敢相信是帝君將我抱進來的,應該是自己凍得受不住了夢遊,叫帝君知道了可了不得,於是我又悄悄打了包袱,溜了。】
【想必帝君,待我很好吧,想必我,不該是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