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臉上冷汗津津,頗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道:“正是正是,娘有些放不下你,今日就是來看看,見你過得不錯,現下我就要回去了,就要回去了。”
六月還沒有回過神來,說著她娘就要把她手扳開,“你快鬆開,如今我們天人永隔,不好再相見了,快些讓娘回去!”
“回去作甚麼?我倒不知道如今這豔陽高照的,還有那隻道行高深的鬼魅敢往凡世跑?”係念一聲輕嗤,嚇得那老婦腿上又僵住了。
六月望望這萬裏晴空,覺得係念講得很有道理。她與這個娘相識不過一天便天人永隔,所有的記憶也是強加給她的,如今死去的娘又活生生出現在她麵前,既然娘沒死,當日為何又要騙她?
“今日這鯉魚精抓人煉丹恰巧被我撞見,唔,六月你生來魔胎怎會有一隻鯉魚精做母親?”係念問道。
鯉魚精誒,她娘是鯉魚精誒,當日打死她娘的也是隻鯉魚精,這世道,鯉魚修成精怪很容易訥。
“她並不是六月的母親。”不知何時,息淵已站在六月身旁,淡淡加了一句。
若帝君所言是真的……六月腦子裏甚迷糊,本來就前塵盡忘,如今活過的三百年又是稀裏糊塗,六月暈了,勉強扯住腦子裏的一絲清明,問她:“娘,莫不是我爹才是舅老爺本家的親戚,所以我與舅老爺才是魔胎,你是鯉魚精?”
那老婦聽聞此話如蒙大赦,頭點個不停道:“就是就是,六月你真聰明,當年娘口齒不清是娘講錯了,你舅老爺是你爹本家的親戚,與娘沒有什麼關係的。”
若是這樣的話,也是可以的。六月手指頭扳了扳,順著這關係:“我爹那邊的親戚,我是他三姨母的外甥女家的一個表妹,唔唔,這是個什麼關係,理不清了。”
息淵睇著她,終於忍不住道:“六月,她不是你的母親,你還要自欺欺人麼?”
她手上一頓,終是停了下來。自欺欺人,自欺欺人誒,帝君說她自欺欺人,可是幾百年都這麼過來了,她覺得也很不錯,她是不介意,就這樣過一輩子的。
“帝君麵前,你還不快快從實招來,是想打進幽冥司嚐嚐裏麵的蝕骨之刑麼?”星賀仙君見她仍是謊話連篇,在旁大喝道。
終於,那老婦身子抖得像篩糠一般,癱軟在地,磕頭不止道:“小妖也是沒法子呀,自小妖在凡世呆了這幾百年,甚是寂寞,便想找個人煉丹找找當年的感覺,小妖才是第一次呀,且還是敗了!”
“誰要聽你說這些,你為什麼騙她,快快道來!”星賀仙君不耐地打斷了她。
“帝君恕罪,我隻是三夜冥內一小妖,闔池少君掌管三夜冥,他的話小妖不敢不從啊,少君命我演完這出戲便不要回三夜冥了,我才在這凡世呆了許久,希望帝君高抬貴手,不要將我投進幽冥司煉獄!”那老婦額上已染了血跡。
“你不是我娘,那舅老爺……”自然也不是舅老爺了。六月腦中轟了一轟,仿佛山崩地裂,已全然鬧不清楚東南西北。
他不是舅老爺,他不是……他若不是舅老爺,那他又能是誰呢,那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都要做自己的舅老爺?
六月扶起那老婦,開口道:“係念,我幫過你,這事還望你賣我個人情,不要傷她性命,有些事情,我還是要弄個清楚。”
係念見她麵上惴惴,已然有些不安模樣,有些後悔將此事捅破,擔心問道:“她還未傷人性命,饒她一命沒有什麼關係,倒是你……還好罷?”
此事倒是係念多慮了。她與這個娘實在沒有什麼情分,相處過的日子滿打滿算不過兩個時辰,倒是他家舅老爺這三百年來照拂她許多。若他不是她的舅老爺,她總不能白白承了他的恩情。六月笑了笑,“我還好,隻是有些暈,待過些時日,我便上九重天上找你玩。”
六月招了朵烏雲,欲將她娘一起帶上雲頭,不料息淵將她手上一扯,沉吟道:“你欲往三夜冥,那你答應做我一月婢女,此事怎麼辦?”
六月聞言差點從雲頭上跌了下來,息淵將堪堪她扶住,一向清越的嗓音帶了絲啞然,道:“你就這麼不願與我在一起?”
六月又是一驚,唔唔,帝君這話又有歧義了。自己不過是連日忙了些,早已忘記這茬了,現在經他一提醒,才猛然驚下雲頭,卻不想是要賴他的賬。即使,若這帳能夠賴掉,那也是最好不過的。
六月不動聲色將帝君手移了移,道:“帝君放心,我不會賴賬的,隻是現下剛好有樁要緊事,呃,你剛剛也看見了,就是我娘突然又不是我娘了,認祖歸宗在三夜冥裏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這我得找我家舅老爺問個清楚,做你的婢女麼,待我騰出了時間便去找你。”
說罷便急急將腳底那朵烏雲騰起來,往三夜冥裏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