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慕郎馬瘋(二)
錦繡華章
作者:江靜九
02
兩個月的時間,我在揠苗助長的模式下,學會了契約術。師父說,是時候下山悟大道了。
我有點迫不及待,十狼也有點迫不及待。這些日子,八旺一直處於發情期,時不時地要騷擾十狼,我認為跨越物種談戀愛注定是要遭雷劈的,所以想在這對狗狐戀還沒雛形的時候就將它扼殺在搖籃裏,我私心想著,這狐狸和狗生出來的,會是個什麼玩意兒?
師父決定派全蓮花山劍術最好的人一路隨行保護我,師父抬手用十指從忠一師兄一路指到仁七師兄,又從仁七師兄一路指回忠一師兄,如此一個酷似隨機抽獎的過程,最終被信五師兄當仁不讓地獲取了。
這樣的決定,在第一時間遭到了禮三師兄的反對。
禮三師兄擅長醫術,又人如其名,他真的很懂禮,連出來投個反對票都要先做足禮數,規規矩矩地跪著反對,道:“稟師父,信五師弟雖然劍術尚佳,但是江湖閱曆尚淺、不知江湖險惡,為保容九師妹安全,徒兒覺得,派遣信五師弟陪伴容九師妹下山,並不妥當。”其實禮三師兄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就是“信五下山並不妥當”這八個字。
其實,我一直覺得禮三師兄和信五師兄是對斷袖。
我是從打麻將上他們倆一直相互喂牌開始懷疑的,後來他們倆時常纏綿在一處、相敬如賓、眉目傳情,於是我開始深信不疑了。
當然,最終禮三師兄沒有扭轉乾坤,信五師兄提了劍就要陪我下山。
臨走前,信五師兄一派豪情,扼腕辭別觀中眾人:“眾位,信五就此拜別。”然後三步跨到禮三師兄身邊,耳語了一句:“來日方長。”
十狼當即從我肩頭摔到地上。
信五師兄是我七個師兄裏麵最老實的,結果斷了袖,所以,事實證明,麵上的老實不是真的老實。
按照師父的要求,我和信五師兄往胡楊山上的胡楊觀找胡楊道長也是半仙師父的師兄他唯一的弟子風雅宋去。
我私心覺得,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帶這個風雅宋去找傅碧星,說不定他們兩個一見就惺惺相惜相愛相殺,成為美好的詩經六義組合長長久久。
我問師父:“為什麼非得要找風雅宋?”
師父說:“最近觀裏香火錢緊,你風師兄家財萬貫,找到他同行,你一路上才能不愁吃穿。”
我很高興地去找風雅宋了。
師父又道:“九兒你遇到風雅宋的時候,要好好跟緊他。”
我道:“為什麼?”
師父笑道:“你自己看著辦就好。”
師父關照我三件事,遇到胡楊道長,要閉嘴,遇到胡楊道長,要閉嘴,遇到胡楊道長,讓信五說話。
我們走的這天,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一路上,走山看水,時常在某個景點會有那麼一兩個人朝路人吆喝:“親,要不要畫幅畫啊,隻要五文錢,就能留下你在這裏的足跡喲。”
我瞄了眼那人的手筆,嘖嘖,把剛剛那個種菜的大媽畫得太銷魂了,鳳眉星目的,水桶腰愣是被他砍成了小蠻腰,這種想象力和難度係數隻有我們道觀裏最會畫丹青的義四師兄把師父他老人家畫成檀郎可以比得上了。
忠一師兄關照我,出門在外,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但凡事也有例外。
好比說正對麵迎麵走來一個在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個人,一身白衣,腰間別一管長笛,行走之間透著股貴氣,無論是哪裏,都是恰到好處的優雅,我原本以為禮三師兄已經算長得妖孽了,這人一看就是妖孽中的妖孽。
麵對這樣一個妖孽,對於我這樣沒見過世麵,但從來不穿道服的小道姑來說,是很難拒絕與他搭訕的。
我從前對自己的定義是,我是一個女道士。現在我對自己的定義是,我是一個成了親的女道士。其實我是一個矜持的人,秉持矜持的原則。所以在擦肩而過之後,他用溫潤的聲音說“姑娘,你的銅錢”時,我矜持地轉身,扯出了一個我自認為最優雅的笑容道:“不,是你的銅錢。”然後一摸腰間,媽呀,我催眠用的銅錢不見了!
“英雄!是我的銅錢,是我的銅錢!”我放棄矜持,一個箭步衝上去,拿回了銅錢。
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喜歡上一個人,往往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孝二師兄在給我和仁七說書的時候,說到《金瓶梅》裏,西門慶就是在被潘金蓮一悶棍砸出情的,照一般人的思維來說,沒人會無聊到站在某戶人家的窗子下麵等著被砸,因為他不知道開窗的會是潘金蓮還是王婆,所以這是個偶然事件引發的一段虐戀。類比一下,我也不會無聊到把自己的銅錢扔在地上,因為我不知道會把它撿起來的是剛剛那個妖孽還是八旺。
孝二師兄不僅說書說得好,還會寫豔情小說,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不懂成親是何物,卻竟然對洞房這件事了解得十分透徹的緣故,因為孝二師兄會繪聲繪色地描寫洞房的場景,卻連半個字都不留給成親,我分析了許許多多孝二師兄小說中情竇初開的女人的表現,現在能確定一件事,我的情竇就在剛剛初開了一下,但真的隻是一下。
我也知道,與這個妖孽的相遇隻是茫茫人海中的偶遇。
望著他白色的翩翩背影,我萌生了改嫁的念頭。
按照原定計劃,我和信五師兄爬上了胡楊山上的胡楊觀找胡楊道長。
與蓮花觀不同的是,胡楊觀不對外開放,所以大門緊閉,不得不去敲門,我用手捂住嘴道:“信五師兄,你去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小道士,信五師兄自報家門:“本道自蓮花山上蓮花觀而來,奉家師半仙道長之命,前來求見胡楊道長。”
小道士說:“快快請進,藺止道長已經在等候了。”
藺止道長?
我沉吟片刻,自言自語:“不愧是師兄弟,一個藺止,一個半仙。”如果能取出一個好的道號,我覺得連八旺都不會選擇用蓮花和胡楊來做道號。
而我也在見到藺止道長之後,終於明白了師父讓我閉嘴的原因。
整個胡楊觀裏充斥著莊嚴肅穆的氣息,讓人不自覺地肅然起敬,與我們蓮花觀一對比,我們那兒就是個雜貨市場還暗藏了一個地下賭場。
藺止道長跪在神像前念經。藺止道長一頭皓發垂腰,看背影倒還算健壯,歲數應該不小了。
小道士恭敬拜下道:“道長,半仙道長的兩位徒弟來了。”
信五規規矩矩地拜下,我學著信五的樣子也拜了下去,連帶著十狼也低著頭拜在一邊,信五說:“師侄拜見師叔。”
我恪守師父他老人家的警句,見到胡楊道長,要閉嘴。我理所當然地沒有開口說話。
不到半晌,我聽到衣料摩擦的聲音,想是藺止道長站起身了,我拜得腰有點疼。
“嗯,你就是那個小丫頭容九?”藺止道長用他手上的拂塵輕輕地掃過我的背,那種撩人的感覺真的很鬧心,癢還不能撓,這是在作死啊。
師父讓我閉嘴,那麼現在藺止道長問我話,我是閉嘴呢,還是閉嘴?
聽著藺止道長的聲音,那是相當嚴肅,鏗鏘有力,讓人聽了要打哆嗦的。
我沒敢說話。
“把頭抬起來。”藺止道長說。
真是一抬頭成千古恨,我和我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藺止道長,鶴發紅顏,和半仙師父他老人家的隨心所欲式長相那真的是兩個極端啊,藺止道長的發色和膚質完全不相稱啊,嘖嘖,又是一個妖孽啊。
我真想把師父他老人家的一頭黑發剪下來移植到藺止道長的頭上。這樣才算得上是相得益彰。
難怪師父讓我閉嘴,半仙老頭兒還是要麵子的。如果不閉嘴的話,我一定會直接說,半仙老頭兒做了藺止道長這麼多年的師弟,日日見了藺止道長這張臉居然沒有自慚形穢羞愧而死,還能苟活於世,足可證明半仙師父是多麼厚顏無恥。如此這般,是將半仙師父的臉麵丟盡了。
半仙師父評價了一下我這張嘴,他說,說好聽了是不懂說話的藝術,說難聽了就是不知死活,損人不償命,說話一根腸子通到底,還揚言說,早晚我會因為這張說話不饒人的嘴遭報應。
“你是來找雅宋的吧?”藺止道長一張好看的臉居然能長時間保持麵癱的節奏真是難為他了。
我無意識地點點頭。
“雅宋已經先一步下山辦事去了,你得去雁城找他。”藺止道長麵不改色。
我挽起袖子要衝回蓮花山拔光半仙那個老頭子的胡子。
我跋山涉水來到這荒山野嶺的胡楊觀找人,且不說沒找到人,還要我跑到雁城去找,這麼坑人的事情,也隻有和傅碧星那個病漢成親才能比得上了!
藺止道長看著我一臉憋屈樣,沉吟片刻,道:“要悟大道,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然後做出一個在我看來是極為做作的甩袖動作一指山下,氣勢磅礴道,“小丫頭,去吧!”小丫頭這個稱呼著實讓我受寵若驚,隱隱覺得很不習慣。
藺止道長這一甩袖,直接把十狼拍在門上,摳都摳不下來。
天下茫茫分九州,我覺得,我們瀛洲,比茫茫還茫茫。
師父說香火錢緊缺,隻給了我和信五師兄足夠到胡楊山的盤纏,如今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我不得不架起一個小攤子替路人算命。
信五看著我找來一塊白布,向胡楊山下替人畫畫的大叔要來筆,寫下“芙蓉半仙,天下第一算”這九個字之後,幽幽道:“阿九,我覺得這被師父看到了,他會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