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麵,賀蘭雪擁著白色的貂裘,執筆在書案上描畫著什麼。從吳湘的角度望過去,隻能看著他低垂的額頭和側臉,在白狐絨的簇擁下,賀蘭雪好像比上次見麵更加白了,也更加消瘦了。
白得,有點透明。
就像剛才衣領上嵌著的冰淩,一遇火就會融。
“大人。”他低低地喚了聲,站在不遠處。
賀蘭雪聽到聲音,頭也未抬,手中的筆兀自揮個不停,神情很專注,專注而恬靜。
“她怎麼樣?”
他淡淡地問。
吳湘卻沒有回答,好像沒有聽到他提問,兀自說,“因為大雪,江陰那邊也沒有了動靜,全國都在抗雪災,朝廷已經開倉賑糧――可還是不夠。”
賀蘭雪‘哦’了一聲,不置可否,仍然還是方才那句話,“她怎麼樣了?”
吳湘抿著嘴,索性不說話了。
賀蘭雪終於擱下筆,緩緩地抬起頭,雙眸若星,凜凜地看向他,“回答我。”
吳湘也無畏地直視著他。
他是真的瘦了,那麼瘦,下巴尖尖的,顴骨高了出來,臉部的輪廓依舊優美,卻有種近乎病態的纖弱,五官卻異常集中,鼻若懸膽,映著那雙亮得出奇又深得出奇的眼睛。美得讓人覺得驚心動魄。又瘦得讓人驚心動魄。
吳湘無端端地想到一句詩:開到茶糜花事了。
花事了。
花事了。
他是真的活不長了,吳湘的眼睛幾被淚水蒙住,他噗通一聲跪下,飲泣道,“大人,罷手吧。”
賀蘭雪微微一笑,反問他,“怎麼罷手?”
怎麼罷手?
走到這一步,無論進還是退,都已無法罷手了。
朝廷分庭抗禮後,縱然賀蘭雪經天緯地之才,也無法收盡天下民心。畢竟,離若的存在讓之前的謊言再也無法立足,他現在,是天下的亂臣賊子,而事變之後,西離災難連連,先是旱災,而後是蝗災,到了冬天,又是這連天大雪。在天災之時,多少仁政都不能獲取很好的效果。
他算是失盡民心了。
好在,還有軍心。
賀蘭雪所倚靠的,無非是當年的伊家軍,還有他在軍中無以倫比的威望。
如果哪一天,他倒下了,這個局麵也將徹底被打破。
身在懸崖之上,不能下,也不能往前,唯有挨到最後一天。
“大人,現在的情況,真的是你以前想要的結局嗎?”吳湘跪行幾步,仰首問,“天下人負了你,大人你想將天下人都踩在腳底,可現在……如果完成這個心願要用大人的生命做代價,吳湘情願不要報仇了,隻要大人能好好的。我們盡全力去找到那個山穀,在那裏,一定有方法能治好大人。然後,我們一起在山穀裏……”
“她怎麼樣!”賀蘭雪斥聲打斷吳湘的話,冷著臉,將那個問題重複了第三遍。
吳湘知道:自己已不能再說什麼了。
這一年賀蘭雪變化很大,越來越喜怒無常,也越來越沒有耐心。可能上一刻還喜笑言言,下一刻,便能將對麵的人投入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