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也就道:“那就每夜子時吧,三個時辰,師父你說可以嗎?”
若是那個時候我知道林逋的身子已經如此不好,那我定是不會要求他這麼晚還不休息,陪著我作畫的。可是我不知道,所以……
他的病情急速惡化。
世人都到他最終在孤山隱居的二十年,其實,不是這樣的。
【五】
鬼後告訴我,很多年以後,人們有個職業叫做醫生。
也就是現在我們口中的大夫。
那個時候的醫生,我不知道是如何厲害,但聽秦澈的語氣,如果是林逋的病放到未來去,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秦澈給我看過一本書,說這是中國最後一個朝代,清代,的一個大夫寫的《本草綱目拾遺》,其中提到:綠萼梅開胃散邪,煮粥食,助清陽之氣上升,蒸露點茶,生津止渴,解暑滌煩。然後在另一部清代醫書《飲片新參》裏也有說:綠萼梅平肝和胃,止脘痛、頭暈,進飲食。
很早之前,我是不知道這兩部書的,但我已經知道,我可以救人。
救林逋。
轉眼間,林逋已經年至半百,十年的時間,川穹和茯苓已經下山開始自己新的生活,雖然會偶爾到孤山來看望他,但他們兩個終究不再是當年喜歡追逐打鬧的小童了。
所以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我和林逋相依為命。
那個時候我已經不用再在子時與他談論詩詞歌賦,研究畫風筆墨,或者一上午,或者一整天。我不舍得離開,他也不催促。
可我忘了我不是人,他是。他需要吃午飯晚飯,也需要休息。上了年紀的人,更應該注意養生。
可是他總是一昧的縱容我……到最後,他壞了身子。
他剛過五十歲的時候,其實命限就已至。我想這件事,全天下也隻有我和他知道而已。
那段時間我的畫技突飛猛進,他的病在急速惡化。
他總是想著多指導我一些,而我,整日沉溺在作畫之中,待發現他對我比之前更好了幾分,我才隱約覺得哪裏不對。
如同從高空一瞬間跌落到穀底,我終將麵對失去。
即使後來,我不再作畫,天天在他身側侍奉,即使,我會摘好多綠萼梅給他煮粥烹茶,即使,萬念俱灰的我分了一半梅魂給他。
我所做的一切,隻換回了他又一個十年而已。
他說夠了,你做的夠了。
可我卻覺得自己沒用,我是他入室弟子,也是害他死亡的直接原因之一。
他離開之後,我默默的,像掩埋父母一般掩埋了他。他是我這世之中,除了父母之外,我最愛的人。
是了,愛。
但是不同於我對父母的愛,也不是對老師尊崇的愛——隻有最初是的。
我曾經為人,雖然不諳世事,但情之一字,最是無師自通。那些我在他身邊幫他研磨,替他剪燭,看他作畫寫詩的日子,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
不過我會永遠記得,我記性好得很。
所以我也記得,有一次新雪至,梅香馥鬱,我特地在樹身裏停留了一會兒再去找了他,他情不自禁的說,好香。
又說,得徒至此,此乃吾一生之中大幸。
還說,疏影,為師難逃世俗。
最後一句讓我心中大慟,我不知他的意思是,世俗之理他不敢逾越,還是世俗莫過於****,他逃不脫。但無論是哪一種,我想我都懂了他的心意。
我一早就說過了,他的年紀如同我父親,也像我父親,可我知道他和我父親是不一樣的。
我想那個時候起,我就是動了心思了。
所以他走了,我的心也死了。
我學會了冬眠,長時間的把自己困在樹中。當然,那個時候我是不知道世上有輪回一說的。
直到我遇見了林一煜。
可是我遇見之後,或者說是遇見了最後,我寧願,從來不認識他,那樣,至少我的記憶是完美的,純潔的,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