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夜忘川,奈何橋,三生石,孟婆湯……
冥界說大不大,他若未去投胎,要從這千千萬萬的鬼怪中,找出他,談何容易。
見我心亂如麻,少虞便跟我建議道,找孟婆問問,她在冥界資曆高,對於找人這事,比較有幫助。
對了,而且我跟孟婆算有點交情,讓她幫忙最好不過。
當我們找到孟婆的時候,她正在和黑白無常打馬吊,餘下的人,是個帶著水色衣服的麵具女子,聽說是忘川河新任的河神。
孟婆對黑白無常說:“看吧,她還是回來了。”黑白無常唏噓不已,感慨孟婆算卦也有精準的時候。而那河神跟我都是一頭霧水。
我又問:“孟婆婆,你可知我要找的人在哪裏?”
“人?地府中沒有人。都是些鬼魂,有忙著去投胎的鬼魂,有被困在地獄中還債的惡鬼,也有徘徊不肯投生的孤魂野鬼……唯獨沒有人。”
“孟婆,你就別逗她了,趕緊告訴她吧。我們待會還要再戰三百圈的呢!”白無常催促道,因為運氣不佳,已經輸了好些冥幣。
孟婆惋惜地說:“已經走過奈何橋,喝下湯,轉世投胎去了。”
投胎了嗎?我站在原地,似乎被忘川河中的惡鬼拽住雙腿,一步也挪動不了。
那個前生的我,深愛著的男子,最終還是要遺忘我們的過往,與我成為陌路人。我見不到自己笑得多麼蒼苦,以至於少虞上前抱緊了我。
前生,聽起來,多麼遙遠。可是就此放下嗎?我難以忘記。怪不得轉世之前,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湯,把過往遺忘。
我依稀記得初見他的模樣。煙火之下,一個美若謫仙,不染纖塵的白衣男子,笑著與我對視。倘若沒有這回眸一視,是不是我們的命格就該有所不同?
我們,終歸是在茫茫人海中,弄丟了對方。
見我沉痛不已,孟婆終於從馬吊中分神,對我說:“他給安陵靜姝留了東西。”
孟婆在奈何橋邊尋了好些時間,終於把那滿是灰塵的一卷畫軸給我拿了出來。“留著吧,他說等不到你,無法親手給你了。”孟婆歎息道。生前不珍惜的人,死後一切又歸零。
我顫抖著接過畫軸,問:“他,可還有說些什麼?”
黑白無常湊到我身邊說:“那個人在奈何橋邊等了很久,說什麼要等人。可是奈何橋邊苦苦等候的鬼魂已經夠多了。看他長得一表人才,我倆勸了他好久……但他就是堅持要等。後來孟婆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他才肯喝下孟婆湯,走過那道橋。”
在我問孟婆之前,河神陰惻惻地開口道:“孟婆說,有緣自會在凡世再會。無緣隻能死守橋頭。”她盯著我,指著忘川河說,如果他不肯轉世,不久後,忘川之中又多一隻怨鬼。隨後抱怨道:“河神的工作忙著呢!別給我舔麻煩才是。”
孟婆對我說:“他已經放下了,那你呢?”
那我呢?
早在碧海青天時,我已經知道不可強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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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地打開畫軸,長長的一卷,畫的是敦煌飛天舞。曾經,我視之為珍寶,卻求而不得。
人世最大的悲哀莫過於,當你想得到一件東西的時候,求不得,而放棄了之後,一番輾轉,卻落到自己手中。不知該慶幸,還是悲傷。
我說:“我想最後跳一支舞。”少虞點頭默許,而孟婆她們則樂得有表演看。過往的鬼怪,都駐足觀看。
我用術法幻化成生前最愛的梨花白霓裳穿在身上,仿佛又成了那個從城樓上一躍而下的安陵靜姝。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以安陵靜姝的身份出現。從今往後,世間再無安陵靜姝。
我隻是陶嫿。堂庭山上的陶嫿。少虞身邊的陶嫿。
少虞取出一支玉簫,吹奏一曲《還魂》。聲音哀怨淒婉,讓人仿佛置身沙漠之中,看到落日斷垣在,以及風中的千孔石窟。
隨著樂曲,我輕輕舞動著彩帶,踮腳彎腰。翩然像一隻飛舞的蝴蝶。可是,我覺得更像是一片枯葉,被一陣秋風吹起,飄向未知的路途。它在告別,跟過往說著後會無期。
我手上的彩帶,似乎下一刻就要飛出去遠方一般。雖然我沒有用術法飛起來,但是整個舞蹈最令人心馳神往的便是舞出了飛天之感。
從前,我期望著自己能夠如同畫中的仙子一樣,淩虛禦風,飛在雲端。可是,如今我才發現,我向往的是自由灑脫。正如少虞前生對我說過的話。
《還魂》,到底是要還誰的魂?
等到簫聲戛然而止的時候,我停留在了原地。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是那一身梨花白霓裳了。我說:“我再也不會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