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北京後,小海把王爺爺贈予的書籍資料和筆記存放在衛華家裏,再三叮囑衛華要保存好,這些書籍資料和筆記比他的生命都重要,千萬不能出什麼閃失。衛華對小海作出了承諾,並找人把所有的資料進行了備份。安頓好書籍資料和筆記後,小海回家的心情非常急切,正值旅行旺季,機票和臥鋪票都很難買。最後,楚傲霜托人好歹從“黃牛黨”手中購得了兩張高價硬座票,歸心似箭的小海與風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火車上的人特別多,過道上都站滿了人。風和小海分別把座位讓給了一位抱小孩兒的婦女和一位老人。列車行至沈陽,呼呼啦啦下去了好多人,風和小海才重新有了座位。站了大半夜,風和小海覺得有些餓了,便從包裏取出了些烤鴨、火腿、鬆花蛋、麵包等食品和兩小瓶二兩裝的白酒,邊吃邊聊。座位對麵一個民工模樣的中年男人也泡了一碗方便麵吃。小海注意到中年男人的胳膊上有一條明顯的彈痕,於是仔細打量了一番,特種兵的直覺告訴小海座位對麵的這個人肯定當過兵。中年人偶爾抬起頭接觸到小海的目光,憨厚地對小海笑了一笑,又低下頭接著吃方便麵,他吃的很幹淨,把小碗裏的湯喝得一滴不剩,然後盯著窗外的夜色出神。看得出他的經濟狀況一定非常糟糕,生活十分窘迫。
這時,列車員過來查票,走到這裏隻是仔細檢查了一下中年人的車票,問都沒問風和小海一聲便走了過去。中年人的臉上沒有任何不滿的表情,依舊望著窗外發呆,或許類似的情況,他遇到得太多了,早就麻木了。身為律師的風對世間百態已經有很深的體會。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也描寫過了類似的場景,風讀到那裏時,也對書中描寫的列車員不滿,工作以後,觀念發生了變化,經手的許多案件提起來都令人發指,這種小小的不公又算得了什麼呢?因此風並沒有太多的感觸。況且列車員的這種工作方式自有他的理由,民工逃票的事情並不少見,至於民工逃票的社會原因則不是列車員探究的問題了。習慣了部隊生活的小海眼裏卻揉不得半顆沙子,嘴裏咕嚕了一句,這不是看人下菜碟嗎?起身欲喊查票的列車員,想批評一下列車員的工作方式,被風製止了。風太了解小海的性格了,小海遇到不平的事情絕不會袖手旁觀,不讓他管他會很不舒服。風勸慰了小海幾句,列舉了列車員工作中的一些困難,小海才打消了與列車員理論的念頭。
“大哥,你是哪裏人呀?”小海主動與對麵的中年人搭話。
“我是齊齊哈爾人。”中年人看到了小海的舉動,對小海存有幾分感激,回答時衝小海笑了笑,點了點頭。
“真巧!我們還是老鄉呢!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大哥如果你不介意,我們一起就著這點東西喝幾口怎麼樣?我保證酒裏沒有下蒙汗藥。”小海又從包裏取出了些吃的和一小瓶白酒,把酒遞給了對麵的中年人。風也熱情地招呼中年人一起吃點東西。
在風和小海的盛情邀請下,中年人不好再客氣下去,接受了邀請。中年人心裏對風和小海既佩服又感激。這兩個年輕人一身名牌兒,舉止言談不俗,極富正義感,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經濟狀況肯定也不錯,對一個灰頭土臉的陌生人無絲毫輕視之心,禮讓有加,更是難能可貴。中年人確實餓壞了,從昨天到現在,他隻吃了一碗方便麵,一碗方便麵下肚後,反倒覺得更餓了。
“大哥,你這是剛從北京回來嗎?”小海問。
“是的,我在北京打工,也沒什麼技術,在建築工地當力工。”
“這個季節正是建築的黃金季節,現在回來是家裏有什麼事兒?還是打工遇到了麻煩?”風憑借當律師的經驗,立即猜出了中年男人此時回家肯定有特別的原因。
“小兄弟,你猜著了,我白幹了三個月的活兒又兩手空空地回來了,連買火車票的錢都是一個倒票的老鄉資助的,要不家都回不來。”中年人說。
“怎麼會白幹呢?”小海問。
“甭提了,提起來就讓人生氣!完工後,老板卷錢跑了,我們好幾百號人沒拿到一分錢,白出了三個月的力氣!家裏孩子上學等錢用,我隻好回來想點兒辦法。”
這種事情實在太多,早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很多民工從事著非常危險的工作,沒有雇傭合同,人身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一旦發生意外,包工頭往往置之不理。幹完活兒後拿不到錢是常有的事兒,討要無門,甚至要錢時,還會遭到謾罵毆打,類似的案例比比皆是。
小海氣得哼了一聲,接著問:“大哥,你當過兵吧?”
“是的,你怎麼知道的?”
小海沒說話,指了指中年人胳膊上的彈痕。中年人也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小海問:“小兄弟,你也是當兵的出身吧,你左臂上的傷疤好像也是槍傷,而且是新的。”
小海笑了笑沒有回答。受部隊紀律約束,小海不願意說出身份,反問道:“你的傷是怎麼來的?”
“對越自衛反擊戰中,被子彈劃的。”
一聽麵前的中年人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小海和風肅然起敬。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人對那場自衛反擊戰並不陌生,收藏過《血染法卡山》、《董存瑞式的戰鬥英雄李成文》、《戰鬥英雄梁天惠》等小人書;看過《花枝俏》、《鐵甲008》、《自豪吧,母親》等電影;唱過“血染的風采”、“十五的月亮”、“再見吧媽媽”等歌曲。對越自衛反擊戰英模事跡報告曾深深感動過這代人。風和小海一再請中年人講講受傷的經過,中年人抿了一口酒,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似乎又回到了戰火紛飛的戰場上。沉默了片刻,娓娓道來:
1979年的3月11日,當天霧很大,我們營奉命開到了高平南部80裏處的一個村莊附近。老實說,我入伍剛剛一年,連一次像樣的軍事演習都沒參加過,心裏對打仗很恐懼,但軍人的職責告訴我絕不能退縮,也作好了犧牲的準備。前麵的尖刀班非常順利地攻占了小村,隻遇到了零星的抵抗。我隨著大隊人馬向小村方向開進,走到一個水壩附近時,突然遭到了敵人襲擊。那是一片開闊地,沒有掩體,敵人的火力非常猛,一眨眼的工夫,很多戰友倒下了,狡猾的敵人故意放過尖刀班,目的就是要伏擊大隊人馬。戰士們紛紛跳下水渠,在營長指揮下,邊還擊邊順著水渠往小村裏撤。由於霧很大,我們在明敵在暗,敵人指示目標的曳光彈打到哪裏,機槍便瘋狂地掃到哪裏,一直被敵人壓著打,身邊不停有戰友倒下,傷亡很大。在付出巨大的代價後,我們終於撤進了小村。霧漸漸地散去,周圍的景物清晰起來。村子後麵是個小山頭,山腳下是一片較為開闊的稻田地,假如敵人占據小山的製高點,我們則陷於腹背受敵的境地。此時,小股敵人已經開始在小山上活動了,形勢非常緊迫,必須拿下小山頭,才能扭轉戰局。我們連長主動請纓,搶下了主攻小山頭的任務。這位連長很年輕,是主動從團機關下來的,我永遠都會記得他在戰前動員講話時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們是九條命的貓,那麼我們就準備為祖國犧牲九次。當時,所有人的眼睛都紅了,戰友們的鮮血早把恐懼衝沒了,剩下的隻是仇恨。在連長的帶領下,我們呼嘯著向小山衝去,敵人密集的子彈打得稻田地裏水花四濺。在衝鋒的過程中,我突然感到大腿似乎被重物擊了一下,胳膊也有被火燙了一下的感覺,一下子摔倒了。年輕的連長倒在了我身旁,胸口流出的鮮血染紅了稻田水……最後,我們終於在敵人未站穩腳跟之前攻下了小山頭,取得了那場戰鬥的勝利。我在醫院養傷的時候,部隊發給我一枚紀念章,上麵鑄有“自衛還擊,保衛邊疆”八個字,我一直珍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