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的突然到訪,讓蓮一家人非常驚訝,不啻於一場強地震。蓮的父母早就知道小女兒的心思,大女兒荷和女婿小山經常提起風,誇風如何地優秀,蓮的父母早想見見小女兒的意中人,苦於沒有機會。當風站在他們麵前時,他們不得不為風的相貌氣度所折服。眼前這個氣宇軒昂、一表人材的小夥子就是當年與女兒競爭中專名額的那個風嗎?小女兒不顧流言蜚語,朝思暮想的就是這個小夥子嗎?人生真是充滿了戲劇性,幾年前,為了小女兒的前途,他們做了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情,而今天又要千方百計幫助女兒達成心願。沒辦法,為了小女兒的幸福,他們哪裏還能顧及這張老臉呢?蓮的母親翻箱倒櫃,把所有好吃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又張羅著買酒買菜。蓮的父親馬上給荷和小山打電話,讓荷和小山務必趕回來。蓮的父親在電話裏一再強調:好吃的、好喝的盡管往家裏麵般,不要怕花錢,要用最高規格的禮遇接待風。
蓮的父親借故出去了,風和蓮坐在客廳裏邊說話邊照看小山和荷的兒子——鬧鬧。鬧鬧一歲多點兒,長相酷似小海,正處於呀呀學語的年齡,腳下也沒根,走路總摔跤。不過,小家夥兒很皮實,摔倒了也不哭。風給了鬧鬧一個皮球,小家夥兒沒拿住,皮球掉在地上滾遠了,小家夥兒蹣跚著追了過去,撅著小屁股撿皮球,好容易拿起來便往嘴裏塞。蓮奪下了皮球,小家夥兒非常不滿意,嘴裏叨咕著:“姨,壞。”把風給逗樂了。
一會兒,小山開著嶄新的“桑塔納”載著荷回來了,小山是農場第一個擁有私家轎車的人。小山和荷見到風後十分親切,噓寒問暖、問長問短。小山陪風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到廚房幫著嶽母做飯,小山的廚藝水平還是蠻高的。荷對蓮說:“老妹兒,鬧鬧在這裏太吵,你和小風到你自己個兒的屋去說話吧!”蓮知道姐姐的意思,於是把風領到了她的屋子。蓮的屋子是個小套間。外間較大,放著寫字台、衣櫃和床,並養了幾盆花;裏間較小,搭著火炕,地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書櫃。蓮從寫字台上拿起了一本刑事訴訟法方麵的輔導書,這本書是風寄來的。書裏麵有幾個案例,蓮不太明白,請風幫著解答。這學期,刑事訴訟法課程剛結業,風對刑事訴訟法方麵的知識非常熟悉,詳細給蓮做了解答。蓮坐在風的對麵,偶爾抬頭看看風,手指不停地絞著發梢。自蓮向風表達愛戀之情後,第一次與風離得這樣近,芳心砰砰亂跳。
翻書時,一片幹枯的銀杏樹葉悄然從書中飄落到地上,風低頭拾起了樹葉。這片樹葉正是風自燕園寄給蓮的,樹葉上寫著幾行娟秀小字: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看到這首樂府詩,風的心頭一熱,抬頭看了一眼蓮。蓮低著頭不說話。蓮無疑是秀美的,蓮的美宛若秋日的未名湖水一樣,寧靜而典雅。風的心一陣狂跳,下意識握住了蓮的手,蓮的身體一陣顫栗。
風並不是一個禁欲主義者,隻是對露愛得太深了,還不能從露的影子裏走出來,是蓮漸漸撫平了他心底的傷痕,風從心底感激蓮。一年多來,蓮替他悉心照顧父母,雖然父母沒有明確說過什麼,但風很清楚父母非常喜歡蓮,已經和蓮有了很深的感情。在愛情方麵,蓮是勇敢的、專注的、熱烈的、無私的。幾年來蓮一直關心著他,即使知道他和露有過一段刻骨銘心感情曆程,仍然一如既往,沒有絲毫改變。風有自己的愛情觀,風一直認為:固守的人並不一定是你摯愛的人,但一定是要你用一生一世去報答的人。這個觀點曾經對露表達過,而露重返瑤池,沒有給他報答的機會。眼前的蓮不正是他要用一生一世去報答的人嗎?風平靜一下思緒,輕輕對蓮說:“蓮,我們出去走走好嗎?”這是風第一次親切稱呼蓮。
兩顆大滴的淚珠從蓮的眼中滑落。這一刻,蓮等得太久,太久……
冬日的太陽暖暖地掛在南麵的天空上。天空與大地的接壤處顏色很淺,越往頭頂顏色越深,蓮的心情就像頭上的藍天一樣,開闊、明朗。風與蓮慢慢地走著。路麵上的積雪被過往的車輛和行人壓得很實,踩上去很光滑,蓮喜歡在這種路麵上漫步的感覺,覺得這是她一生中走得最好的一段路。偶爾碰到一兩個熟人和蓮打招呼,蓮大方地把風介紹給這些人——這是她初中的同學——夏風。蓮介紹風的時候,內心充滿了驕傲。一向把感情藏得很深的風親切地稱呼她“蓮”,而不是“青蓮”或“寧青蓮”;主動邀請她出來走走,這說明她在風心裏已經占據了很重要的位置,蓮能不驕傲嗎?蓮有驕傲的理由。許多人雖不認識風,但知道風的名字,考上北大的風已經在農場人的心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很多人顯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貌美善良的蓮對眾多的追求者不屑一顧呢?原來傳言是真的——蓮正在與這個北大學子談戀愛。這些人忍不住仔細打量一番風,不得不暗自慨歎:蓮的對象如此出眾,相貌堂堂、氣度不俗,此等人物恐怕在農場還找不出第二個來。蓮知道,到不了明天早晨,她與風散步的消息就會傳遍連隊的各個角落,傳就傳吧,蓮不在乎,意大利詩人但丁不是有一句老掉牙的名言嗎?——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蓮與風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分場中心校。這裏曾經是兩人同窗的地方,也是蓮現在工作的地方。冬日的校園靜悄悄的,隻有幾隻喜鵲站在操場邊那棵最高的白楊樹枝椏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鳥兒也正為蓮高興呢!蓮打開了教室,與風一同走進了教室。教室裏沒生火,很冷。呼出的氣體清晰可見。風走到曾經的座位旁,試去椅子和書桌上的灰塵,坐了下來。時光仿佛回到了從前:模仿“怪哉先生”的小海;被罰站的王晨光;新荷樣的雨。想起了雨,風的耳畔似乎又響起了動聽的歌聲:“沿著校園熟悉的小路,清晨來到樹下讀書,初升的太陽照在臉上,也照在身旁的這棵小樹……”現在講台上,笑吟吟的蓮不正是當年的雨嗎?教師是太陽底下最神聖的職業,為無數個孩子插上了希望的翅膀,把一個個懵懂無知、不諳世事的孩子教育成棟梁之材。三尺講台上,舉起的是別人,奉獻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