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家族小記
我出生於山西省一個富裕的鄉紳家庭。曆代祖先讀書作官經商,家風方正,門庭顯赫。父親十九歲中進士,後在軍機處供職,“戊戌變法”失敗後,受到牽連,遂返祖籍。父親對子女要求嚴格,家中子女自懂事起便讀書習字,稍有懈怠定遭家法懲處。在父親嚴厲教誨下,子女均恪守禮法,從未發生辱沒家門之事。父親一生憂國憂民,眼見外辱入侵,國力日下,五十五歲含恨仙逝。去世的前一天把子女們叫到病榻前,留下遺言為陸放翁名詩——《示兒》。“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我有四個哥哥和三個姐姐。大哥精明能幹,深得晉商商道精髓,持家有方,雖逢戰亂,亦能確保全家衣食無憂。民國三十八年(公元1949年),大哥攜家族老小及大量資財至台灣,不久即在台灣商界展露頭角,於氏一脈能有今日發展,全仗大哥苦心經營。二哥自小體弱多病,未及成人夭折。三哥天資聰慧,早年留學美國學業有成後於哈佛商學院執教,家族後輩多人就讀此校,三哥當功不可沒。四哥性情豪爽,自幼喜讀兵法,好槍棒,文章亦為兄弟之最,堪稱文武全才,閑暇時喜歡朗誦文天祥名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四哥看到錦繡山河破碎,倭寇驕氣日盛,毅然辭別父母從軍報國。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喜峰口一役,四哥帶領本連士兵拚死血戰,身中數槍以鋼刀拄地,怒視倭寇而傲立不倒,其後既是綿綿的萬裏長城。四哥壯烈殉國,時年二十六歲,未留子弘。戰役前夕,四哥寄書於我,稱:“此一戰,兄已抱定必死之信念。既以身許國,雖死無憾!九泉之下,當可笑對列祖列宗。望弟能秉承兄之遺誌,繼續抗倭殺敵!及山河光複之時,告之泉下為兄。彼時,荒草萋萋處,仍可聞為兄骨香!”
大姐夫婿為傅作義部軍官。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大姐夫婿在保衛太原戰中殉國,大姐亦自縊殉夫。大姐夫婦死時留有一子一女,托所部軍官送至姐夫父母處照料。戰亂中,與姐夫父母家失去聯係,不知孩子所蹤,料想今生再無緣相見。二姐遠嫁南京一商賈。南京陷落時,一家人均死於倭寇屠刀之下,二姐腹中胎兒被倭寇用刺刀挑出,其慘狀罄竹難書!一年之內,母親痛失兩位愛女,次年抑鬱而終。三姐未及過門,夫婿病逝,自此守節明誌,終身未嫁,後於重慶大轟炸中遇難。
我受四哥影響,十七歲參軍,十八歲考入南京黃埔軍校,是黃埔九期的畢業生。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於國民革命軍第18軍11師任排長。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八月,淞滬會戰開始,以羅店為中心,與倭寇展開血戰。時年,我為11師32旅62團韓應斌部一連長,隨部隊在瀏河、羅店一帶設防阻敵。日軍裝備精良,為陸海空軍協同作戰,炮火極為猛烈,士兵亦訓練有素。我軍裝備極其簡陋,尚不能給每名士兵配發槍械,且槍械老舊,故障頻發。無空中火力支援,無後勤補給,一日兩餐尚不能保,士兵羸弱,完全憑血肉之軀抵擋日軍的猛烈進攻。彈盡糧絕時,衝入敵陣,近身肉搏,傷亡慘重。當日軍坦克進攻時,我軍士兵隻能身捆zha藥鑽入坦克下引爆,與敵同歸於盡。團長係黃埔四期學長,戰鬥中身先士卒,不幸飲彈殉國。所部官兵傷亡殆盡,我亦被敵炮彈所傷,從身上取出彈片十餘枚。淞滬會戰結束,國軍傷亡約18萬人,倭寇亦傷亡約9萬人,迫使倭寇轉移戰略主攻方向,三個月亡華的狂妄構想被徹底粉碎。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五月,鄂西會戰開始,倭寇采用大兵團迂回與正麵強攻相結合的戰術,企圖殲滅我江南主力後,奪取石牌要塞。時年,我於11師任營長,奉命於曹家畈附近的高家嶺阻敵。高家嶺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崇山峻嶺使敵重武器無法施展,於我軍極為有利。我軍利用地形優勢,與倭寇攪在一起,近身肉搏,使倭寇飛機無法支援。倭寇每前進一步必付出血肉代價,死傷慘重,我軍誓死拚殺亦血流成河。倭寇見達到戰略目的無望,遂掉頭東竄,我軍乘勢追殲。石牌一役,我軍打死打傷倭寇7000餘人,粉碎其打開長江三峽第一道門戶的戰略構想,確保西南後方基礎。自此,倭寇未敢再犯石牌要塞。在追殲倭寇中,我左腿被流彈所傷,幸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