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姐》
我與表姐不相見已近七年,她那一頭烏黑的長發時常在我眼前飄過,思念就像一壇陳酒,越久卻越醇香,使我常常醉倒在思念的烈酒裏。
那時候她十三、四歲,正上小學,由於山裏學校離家很遠,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上學便成了一件頭疼的事情,所以姐就來二舅家(我叔家)裏寄讀。
我當時隻有六、七歲,還沒上學,於是整天脖子上掛著彈弓,在褲兜裏裝滿小石頭上山下河,到處瘋跑,姐來了之後,我就有了玩伴兒,也不亂跑了,在她寫作業的時候,就偷偷的從她的書包翻出書來看,不認識字,便專門找有圖畫的書來看,等她寫完作業,才發現被我翻過的書上都是小手黑黑的指印,她生氣,就教訓我,追著我跑,捉到了就打屁股,其實我看得出來,她每次都是假裝生氣,高高的舉起手,然後又請輕輕地落在我身上,姐姐心地很善良,從沒有真正的打過我。
那時的天總是藍藍的,陽光總是暖暖的。待到禮拜天,她常常下河裏洗衣服,我也便跟了去捉魚。帶一個罐頭瓶,拿上小網子,就在水下的石縫裏網魚。小河的水綠,很清澈,水下的石頭上都生著一層綠綠的青苔,腳踩上去,又軟又滑。那一次,腳下一滑,我就結結實實栽進清涼的河水裏,渾身都濕透了,頭發上滴著水,鼻子裏還冒著泡,我嚇壞了,不敢說話,她見了又氣又笑,給我脫了衣服,洗幹淨了就晾在大青石上,怕我感冒,就在地上畫個圈讓我站在裏麵曬太陽,我那時不安分,等她轉身的時候,早就紮到水裏撲騰著。
我家離叔家很近,所以我經常去住在叔家和姐玩兒。她能講很多故事,我經常鬧著她給我講故事,每次我不聽話的時候,就給我講故事,於是我每天苦苦的等她放學。晚上睡覺前,必須要講一個故事,否則我一直鬧她。每天晚上一個故事,而且每一個都不一樣,我聽起來很認真,常常進入到故事裏就會忘了周圍的一切。可惜我漸漸長大,越來越懂大人們的事情,卻把她講給我的那些離奇古怪的故事忘光了,後來,我隻記得孫悟空是怎樣出世的、還有那個很可怕的吃人婆的故事。
那時候農村的生活條件都不好,我叔家裏都沒有電視機,姐每天晚上寫完作業就和我到別人家去看電視劇。那時正是《雪山飛狐》熱播的時候,有一次電視劇的播放時間到了,姐的作業還沒有寫完,我就一個人跑去看電視了。等我回來推開門,看見她還爬在那兒寫作業。她見我回來,忽地爬起來就問我:
“冰兒,那電視劇演到哪兒了?今晚上演了什麼?”
“那個穿白衣服的、好像叫胡一刀的被毒死了
,今晚上是最精彩的。”我說。因為我那時還對電視劇裏一些人物的姓名還記不清楚,隻記得穿什麼樣的衣服。
她聽了便露出一臉的遺憾。從那以後,不管有沒有做完功課,隻要電視劇一開始,我們就把書本鋪在桌麵上,人就跑得無影無蹤。次數多了,就被叔發現了,那時叔脾氣大,很倔,把姐的書包扔到門樓上,我和姐都上不去,書包拿不下來,姐就哭。
雖然這樣,但還是改不了我們每天看電視的習慣,因為到電視劇播放時間,我們身上就癢癢的,難受,所以到那個時間她偷偷地拉著我就跑。到後來的《新白娘子傳奇》,我們都一集不差的看完了。姐活潑、溫和、仁厚,那時我一直覺得她很像程靈素和白素貞,這在我心裏一直沒有改變過。
過了幾年,我也上學了,姐已經初中快畢業了。
我們川裏收小麥就忙的時節,北方的秋天雨水多,甚至要下幾場冰雹,等麥子全部割完就要趕快拉到打穀場上碾打,否則下起冰雹來,一年小麥兩年的苦,麥子就會欠收,所以農家裏都很著急。姐家在山裏,家裏有馬車,每到這個時候,父親就到姐家把馬車趕到家裏,拉麥子、打麥場。收完小麥,又趕快把馬車趕回姐家裏,一是因為姐家在山裏,我家卻在川裏,相隔七、八十裏路,等我家收完麥子,姐家裏小麥、小豆才開收,正好山裏也急著用馬車;二是因為川裏不種小豆,沒有好的馬料,馬吃不好。所以我家收完麥子,就趕快把馬趕到山裏喂養。
那年剛收完小麥,父親便急著要把馬送到山裏,順便帶姐回家,我吵鬧著也要去,父親便依了我。因為路遠,那天早上我們起得很早,父親把馬喂飽,車廂裏鋪上麥草,在麻筋袋裏裝點川裏的土產,讓我和姐坐到車廂裏,套了車就上路了。
早上的天空萬裏無雲,陽光暖暖的照著,我們就蕩蕩悠悠的趕路。走過312國道那一段路,車就拐進了山路。已經過了中午,可是起了風,從天北邊飄來了大朵大朵的烏雲,父親說天要下雨了,再走一段就是一條深溝,如果下雨就要發洪水,我們要在下雨之前趕過那條溝,要不然就會困在山裏。於是父親加快了腳步。我們農村人常說:二、八月的天就像妖婆的臉——說變就變。我們還沒走出多遠,豆大的雨點就下來了,剛一會兒,冰雹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來了,父親就趕忙用車上的帆布蓋住了我和姐姐,自己就戴著那頂破草帽,使勁的趕馬快走。冰雹越下越大,在空中碰撞摩擦時發出“嗚、嗚”的聲響,打得帆布“啪啪”直響,我和姐就躲在帆布下麵。那時我還小,心裏不擱事,竟忽忽地睡著了。等我醒來時,雨已漸小,頭使勁探出厚厚的帆布,看到父親已經被雨淋透,姐姐也冷的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