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蓧的生日,你信嗎?
小時侯母親說,有種植物叫蓧麥,一年生草本植物,花綠色,葉細長。莖葉可做牧草,種子可以吃。生命力頑強。蓧,你也要和它一樣,堅強的活著。
那一年,蓧十歲。
童年對蓧來說是深刻的,而最深刻的是父母永無休止的爭吵。他們會隨手拿起任何一件物品摔在對方的身上,地上,牆上……一片狼籍。最激烈的一次是那天蓧放學回家,站在樓梯口就能聽見強烈的撞擊聲,開門的那一刹那,蓧愣住了。父親用力的扯住母親的頭發,把她的頭撞向牆麵。砰!砰!!砰!!!那一小塊牆麵被渲染成紅色,深紅色,直到妖紅色。可父親似乎從未考慮過要停手,手臂和額頭上爆裂出來的青筋依舊帶著憤怒的意味,任憑母親怎樣的漫罵,哭泣,掙紮……一切忽然讓蓧感覺麵前是兩個喪失了理智的獸,或者,獸原本就沒有理智
蓧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沒有去阻止他們,甚至懷疑剛剛那個能夠冷漠的一言不發,拿起書包輕輕的關上門就走的人是否就是自己,更懷疑自己接近十歲的年齡外表下藏著一顆二十歲,三十歲或者更老的心。
麵前是流動的河水,蓧常想,假如這河水是不流動的,也許她們能夠做朋友。這是個早已養成的習慣,蓧會把自己的快樂和不快樂都展現在這裏。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蓧都不會輕易的哭泣,她始終相信,自己是堅強的。但除了在這裏。
在這裏,一個人,眼淚會任性的奪眶而出,幾個小時,怎麼停也停不住。腦袋瓜裏那些不明白的問題會在眼前去了又來,來了又去。蓧不明白自己的父母為什麼沒有別人的父母臉上洋溢著的那種笑容?不明白家究竟是一種什麼感覺?不明白父母之間的爭吵為什麼永遠都是省略號而沒有句號……
很多次,蓧想問問麵前的河水,你究竟要流向哪裏?你要去的地方究竟有多遠?能把我也一同帶走嗎?
很晚的時候回到家,父親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母親的頭上用紗布包了起來,作了簡單的處理,仍然可以清晰的看見粘在頭發上的凝固了的血塊。蓧接過母親手中的掃帚,地上的玻璃碎片發出清脆而沉重的聲音。
母親說,家裏沒有什麼吃的,隻能蒸兩根香腸混一餐。
媽媽,你去醫院找醫生看看你頭上的傷吧。那一聲又一聲撞牆的聲音似乎依舊在蓧的耳邊嗡嗡作響。
母親放下手中的東西,蹲在蓧的麵前,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認真的看著蓧了,她們的眼睛藏著相同的烏黑色瞳孔,感覺都是那麼的深不可測,仿佛在傳遞著某種訊息。
蓧,你有和媽媽一樣的眼睛。母親冰涼的手指在蓧的眼瞼來回的摩挲著。是的,蓧,你還有一顆和媽媽一樣的淚痣。你知道嗎?蓧,有種植物叫蓧麥,一年生草本植物,花綠色,葉細長。莖葉可做牧草,種子可以吃。生命力頑強。蓧,答應媽媽你也要和它一樣,堅強的活著。
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屋子裏的一切又恢複以往的的安靜,隻是家裏的物品在每一次爭吵過後都會逐漸的減少,變成現在的所剩無幾。
一頓極為簡單的晚飯過後,蓧和母親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的,蓧仿佛又看到了那條靜靜流淌的河,輕輕地撩起裙邊,赤足站在靠岸淺淺的河水裏,原來河水是如此的溫暖,親切。讓蓧恨不得將整個身體都投向河水裏。
母親看著蜷在自己懷裏的蓧,這是個來到這個世界上便注定享受不到溫情的生命,苦命的孩子。
蓧。母親低聲呼喚著睡意朦朧中的女孩。無論遇到什麼,記得,一定要堅強。
屋子裏隻剩下牆麵那塊夭紅色的血跡蘇醒著,帶著嘲諷的意味在黑暗的深淵裏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