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業的這個城市,可用四句話形容:
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
人無三個頭,卻有三隻手。
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鬧市中心,放眼望去,滿城的新疆小孩。
一天,我攜女友在步行街閑逛,人潮洶湧之際,我趁機牽上她的手,隨後,感覺屁股上被摸了一下。我暗自想道,新女友就是豪放啊,不愧是90後。回頭抓住屁股上的手,不料一個新疆小孩赫然立定在眼前,他灰頭土臉卻一臉義正言辭地對我說,我不是斷臂,隻不過摸錯了,請放手。
果然訓練有素,現場被抓還如此氣定神閑,我打量四周,左邊正在賣葡萄的那個維吾爾同胞,已經拿起大鐵勺;右邊賣燒烤的帶著小紅帽的紅臉姑娘,也雙手抓起了燒烤刺,正相互摩擦著尖端,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如果我稍有舉動,估計不等磨成針,便已刺進我的身體。於是立馬放手,小孩風度翩翩的拍拍手,一蹦一跳消失在人群中,葡萄大叔放下鐵勺,小紅帽繼續燒烤。天下回歸太平。
一個城市的實力,無非靠高樓和美女來體現,於是,除了非斷臂的小孩,鬧市中間雜的也會出現幾個美女,她們傅粉塗脂,盛裝出席,來裝點這個城市的麵貌,可惜的是,她們再精致的高跟鞋,總有那麼一兩點泥巴。人生路難走,泥濘與鮮花總是同時出現在道路兩旁。
走過了光陰虛度的馬齒年華,我和康小川一起進入本市的一個報社工作,我們懷著“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崇高理想,正式成為了“黨的喉舌”下的一粒小舌苔。
但很快我們便發現,偶然天成的文章,其實沒什麼版麵可供發表,除了領導的催眠稿——會議發言,報紙上大多文章都按字收費,這裏指的不是稿酬。此外,雙肩擔著道義的同仁,要不就是出外采訪中被“推搡”了,要不就是在辦公室裏被人截肢了手指,或者直接被公安機關追捕,逃到首都,縣裏的派出所還派出捕頭上京追拿。
小川自從有一次曝光了一個企業的產品含有違禁原料,連續好幾天有人進報社指名點姓找他“聊聊”,不得不龜縮宿舍一個月有餘。從此立下宏願:隻寫有紅包的新聞!其實那不叫“寫”,叫“稍作修改,原文發表”更貼切,沒辦法,給了錢的就是老子,哪怕他寫出“我的房間裏有兩種藥,一種是增長增粗丸,另一種還是增長增粗丸”,也自詡魯迅。
在這個連人命也明碼標價的年代,“道義”二字顯得如此破落不堪。
在明白這些人生道理之後,小川的收入水漲船高,開始時不時的請我下館子,想當年,一整個暑假裏,我們兩個窩在宿舍,天天用暖爐煮一鍋的青菜蘿卜充饑,真是“餘菜繞梁,三月不知肉味”。
當然,有肉吃,首先要感謝祖國。
一天,小川說,聽說有一個煤礦招收童工。
我思索了一會兒,說,招童工關你什麼事?又不是童妓。
小川激動地反駁,童工啊!招收童工是違法的你知道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血了?再說,童妓也沒我什麼事。
然後呢?
不如我們去采訪采訪。
我遲疑了一下,說,不怕被打?煤老板都是大老粗。
小川附我耳邊輕聲說道,聽說上次有個省台的記者,采訪後拿了五千的公關費。
恩,這個交易有意思。我立馬答應小川,著手準備采訪工作。
傍晚,我和小川來到了礦區所在的小鎮。這時已是黃昏,夕陽的餘暉散落大地,給一座一座的煤山鋪上光芒,閃耀著黃金般的色彩。夕陽宛如猶抱琵琶半遮臉的青澀少女,一點一點的把琵琶遮蓋容顏,黃金般的餘暉越見迷離,那些黑乎乎的煤山,恍惚中便和黃金有了幾分相似。
我倆隨便找個飯店吃了飯,然後爬上一座煤山頂,另一邊便是傳說中的招收童工的煤礦廠,我倆四平八穩的坐下來,埋伏,等天黑。
童工都是晚上出沒,這就好比那些化工廠,總喜歡在下雨天排出毒氣,因為他們深知我們的環保有關部門,寧願被群眾罵得狗血淋頭,也不願淋一滴雨。同樣的,晚上是“公仆們”最繁忙的時間,要忙著體驗民情,比如說檢驗一下這個城市中青春少女的身材發育得好不好,比如說檢驗一下那些洋酒是不是偽劣產品,舍身驗酒,舍身驗女,拿出自己最寶貴的身體來拚,“公仆”真的不容易。
在夕陽“撲通”一聲跳進大山背後之際,童工終於出現在我們眼皮下麵,小川拿出他拍攝人體藝術的水平,半撅起屁股端著傻瓜相機,朝下麵一頓猛拍。
我大手拍向他屁股,說,天都黑了,隔這麼遠拍得出什麼,走,我們下去。
小川被拍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幾欲撲倒,回頭說,嘿,走下去比較好,不需要滾的。